青瓷年少

　　云水中学响应省市教育局号召，大力推行素质教育，每周除了两节体育课外，还另增了两门课，大体是在音乐、美术、科学和信息技术这四门中选择。阮念高一时上的是音乐和科学，这一学年，则安排了美术和信息技术。
　　理科一班美术老师是一位刚毕业没多久的中国美术学院研究生，长相颇似《倚天屠龙记》里饰演赵敏的黎姿，恰巧也姓黎，一头长发披肩，要颜值有颜值，要身材有身材，很受正处于青春期的男同学们欢迎。
　　黎老师讲完课程内容，剩下的时间，便交给学生们自由处理。苏若离不知从哪搞来一个魔方，捣鼓了半天，只能拼出一面，很是不爽，胳膊肘碰了碰阮念：“同桌，会拼魔方么？”
　　阮念正在写上节课留下的生物作业，看了眼她手上的三阶魔方，笑了，搁笔，拿过魔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没两分钟，就拼好了。
　　苏若离颇崇拜地看她，阮念却不好意思了，说其实这个东西是有公式技巧的，知道公式，并不难。她和苏同学详细解释了下，苏若离似懂非懂，点点头，继续研究去了。
　　黎老师在教室里来回转悠，走到宋辞那儿时，难得见着在她的课上有同学画画的，来了兴趣，在边上瞧了一会，等少年收笔时，笑着开口：“同学，画的不错。”
　　阮念转过身，却瞧见后座的宋辞同学正双手按在桌面上，遮挡着画纸上的真容。她之前听林胤说过，宋辞在美术方面有些天赋，高一时还曾代表学校参加过市里的绘画比赛，得了二等奖，获奖的那副作品至今还挂在学校读书廊里。
　　宋辞折起画纸，有些尴尬：“画着玩的，画着玩的。”
　　黎老师认真说：“其他都挺好，就是光影处理有些小问题，另外人物的线条可以更加柔和一些。”
　　苏若离好奇心重，课后，嚷着要看他画的什么，少年却死活不让她看。
　　之后的某一天，苏若离值日时，扫到他的座位，无意间瞧见他书桌里书本中夹着的一张纸，突出了一角，她见四下无人，便抽了出来。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运动T恤，背着身，正扎着头发的少女画像，少女有着白皙的脖颈，长长的睫毛，完美的下巴弧线，一头黑发如墨。她琢磨了半天，总觉得这姑娘像一个人，而让她确定这人身份的，是少女右手手腕上的粉色蝴蝶头绳。
　　她同桌，阮念阮同学，正好有个一模一样的。
　　她寻思，这家伙，莫不是对她同桌……但以她平素对宋辞的了解，又觉得不像，便把这事藏在心底，准备再观察观察。
　　至于信息技术课，那会儿家用电脑尚未普及，能接触到电脑的机会并不多，所以即便科技馆微机房里的电脑没有联网，只有些简单的小游戏，一众学生也能玩的不亦乐乎。
　　信息技术老师讲了大半节课关于office软件的一些操作，留了几道作业题，阮念坐在电脑前，拖动鼠标，敲击键盘，弄着文档格式设置和表格单元格操作。
　　宋辞做完作业，瞄了一眼愁眉不展的姑娘，跑到她那儿，在她边上空着的椅子上坐下：“阮念同学，上课没认真听吧。”
　　阮念盯着电脑：“听是听了，就是没太听懂，宋辞同学，你都搞定了？”
　　“当然！”宋辞神气：“作业太简单，我花了五分钟就全部完成了。”
　　“厉害！”阮念呵呵笑：“那你就在这干看着，也不知道帮我一下，这里，怎么设置来着？”
　　“这个么，”宋辞伸手，碰上了正握着鼠标的小手，她连忙缩回，他笑了笑，拖着鼠标，在文档上点点点，熟练的设置好了页码和页眉。
　　阮念恍然。
　　宋辞往她那偏身过去，她只好往后仰，他按着键盘，回退，撤销了刚才的操作，说：“好了，你自己来一遍。”
　　阮念悟性不差，依葫芦画瓢，又在他的指点下，完成了剩下的作业，看了看讲台上的时钟，离下课还有十分钟。
　　宋辞问：“玩蜘蛛纸牌还是扫雷？”
　　阮念说：“我都不会哎。”
　　“没关系，我教你好了。”
　　他花了几分钟，和她说了下蜘蛛纸牌的玩法，阮念觉得还算有趣，只是一把还没打完，就听到了下课铃响起。
　　在微机房门口脱了鞋套，走出教室，苏若离在前面喊她，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阮念说：“我带饭了，你们去食堂吃么，正好我也要去热饭。”
　　云水中学食堂的伙食其实蛮便宜的，两荤两素只要五块钱，还有免费的蛋汤，就是阮妈妈觉得食堂没什么营养，多数时候都会给她准备好午餐。
　　阮念回教室拿饭盒，在食堂排队热好饭，宋辞三人已经打好饭等她了，几人坐到一起，苏若离看了眼她的饭盒：“红烧排骨，萝卜烧肉，西兰花，阮念同学，你伙食不错呀。”
　　“我和我妈说吃食堂也可以，她非要操心，老是让我带饭，”阮念说着幸福的烦恼，将装菜的盒子往中间推了推，“你们也尝尝呗。”
　　苏若离不客气，夹了一块排骨，咬了咬，“唔，味道不错呀。”等把每个菜都尝一遍，毫不吝啬夸赞道：“阮念同学，你妈妈手艺可真棒。”
　　“要是喜欢，以后我多带点好了。”阮念大大方方说。
　　吃过午饭，几人沿着校园林荫小道溜达了会，消消食，再回班上睡午觉，走到小卖部旁，宋辞对林胤打了个响指，林胤颔首，走了进去。
　　“干嘛？”阮念问。
　　“买喝的啊。”宋辞眯眯眼。
　　果不其然，林胤再出来，手上拿着四瓶酸奶。
　　“你喜欢什么味的？”宋辞拿过两瓶，站在她边上，微弯着腰，离她很近，身上香草气息扑鼻而来。
　　“嗯，草莓味的吧。”她随口道。
　　宋辞杏仁大眼亮了亮，递给她左手的酸奶，阮念接过，巧克力味的，而他右手上的，却是草莓味的。
　　少年干笑：“就这一瓶了，下次给你草莓味的。”
　　苏若离打趣：“哎宋辞，你这可一点都不绅士了啊，尤其是在这么可爱的姑娘面前。”
　　宋辞摊手：“绅士又不能当饭吃。”
　　阮念咬吸管：“明天我来买饮料吧。”
　　宋辞也咬吸管：“那当然，一人一天，轮流买，公平。”

　　阮念和三位新同学年纪相差无几，脾性有些相投，处的颇愉快。
　　晚间，她一边哼着歌一边写作业，阮妈妈走进女儿房间，问她高兴什么呢？
　　阮念晃晃悠悠说：“妈，您不知道，我后座那个同学，今天在英语课上和老师互彪口语，险些把英语老师说的哑口无言。”
　　阮妈妈把装着洗好的水果碟子放到女儿边上：“噢，有这事？看来你这同学英语肯定很好吧。”
　　阮念拿起两颗小番茄，说：“可不是，听说英语老师还准备让他当课代表来着。”
　　别的不说，她对于宋辞同学的英语水平还是很佩服的。她自个儿英语吧，阅读写作还行，口语和听力却是差劲了些，之前和在英国工作的舅舅打电话，说是用英语交流，差点没把她尬死。
　　但那少年除了英语，数理化方面就有些吃力了，课上也不太认真听。她曾在课下问过他，为什么只在英语课上这么专注？
　　他是这么说的：“因为我想去见一个人，她在美国，我怕到时候会因为语言问题而找不到她。”
　　“找谁？”
　　“秘密。”
　　阮念那个心啊，就像被猫儿挠了一样。
　　阮妈妈靠在书桌旁：“你之前不是一直念叨着没人陪你练口语么，既然是你同学，不如请他帮帮你。”
　　阮念有些意动，隔天，和宋辞提起这事，少年老神在在：“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这么笨，肯定要花大功夫，我有什么好处？”
　　“你才笨！”阮念抿唇，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根棒棒糖，递给他。
　　“就这个？”宋辞接过，剥开糖衣，把糖叼在嘴里，可下一瞬，清朗的五官几乎要揪在一起：“你这糖，怎么这么酸，是泡过醋么？”
　　“有吗？”阮念傻眼，又掏出一根，嗦了嗦，不对，明明很甜的啊，再看少年促狭的表情，明白了过来，鼓起脸颊：“你又逗我！”
　　宋辞轻轻一笑，灿若春花，这姑娘，真是傻的没边了。
　　他说要考虑考虑，阮念倒也不急。第二日傍晚放学，她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家，少年伸手点了点她后背：“阮念同学，想练口语的话就留下来吧。”
　　“你答应了？”
　　宋辞点头。
　　“怎么练？”阮念又坐下。
　　宋辞说：“嗯，就先描述一下你今天已经发生的事情吧。”
　　阮念傻傻开口：“我就早上很早出门，然后骑车上学……”
　　宋辞目瞪口呆，敲姑娘脑袋：“English,please!”
　　阮念讪笑，摸了摸头顶，用英文把刚才想说的翻译了一遍，过程有些结巴。宋辞静静听着，等她说完，沉吟了会，道：“发音有些问题，v和w的发音你容易混淆，再就是口音，你这口音，怎么……”
　　阮念说：“我小时候是在南方长大的。”
　　“多多练习的话，问题也不大，”宋辞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最主要的，还是你要敢于说出来，不论是面对我，还是面对别人。”
　　他一语中的，阮念虽然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真正面对上他，尤其是认真严肃的宋辞同学时，心里还是莫名紧张，一紧张，说话都不利索了，更别提有多忘词了。
　　她说：“我尽量，尽量。”
　　过了两日，宋辞又给了她一份自己录的英语音频，让她没事可以听一听，跟着读读，阮念起初没怎么在意，只在睡前拿出来听一会，渐渐的，每晚几乎都是伴着他的声音入眠，不得不说，宋辞同学的声音，真的很有催眠的效果。
　　周五下午最后两节课，是每两周一次的全校大扫除。
　　班主任王老师重重地敲了好几下黑板，才压住学生们的嬉笑吵闹。
　　“男生负责拖地扫大院，女生负责摆课桌擦玻璃，擦玻璃的都要注意安全啊。”
　　云水中学校园内种了不少香樟树，刮了几场风，落了不少叶子，男生们纷纷扛着大扫把，清扫着划归给本班的区域。那会儿流行一部李连杰出演的少林寺电影，有男同学模仿里面小和尚的样子，拿着扫把当烧火棍，练着招式，相互过招，场面颇为滑稽搞笑。
　　教室靠走廊这边有几扇巨大的玻璃窗，一般的小个女生几乎是够不到最顶上的几块玻璃的，这个任务，往往都是落在阮念若离几个高个女生身上。
　　苏若离擦了会，偷起懒，跑去小卖部，再回来，靠在阮念边上：“累不累？”
　　“你说呢？”阮念垫着脚尖，专心擦最顶上的玻璃，那几块玻璃积了厚重的灰，抹布抹上去就直接变了色，甚至有些许灰尘落在了她的发上鼻子上。
　　苏若离嘬着酸奶，仰头：“瞅瞅，这灰头土脸的，都快成灰姑娘了。”
　　阮念跳下窗台，抖了抖面上的灰，活动了下长时间举着抹布有些酸疼的右肩膀：“你呀，有时间在这说风凉话，不如多干点活。”
　　“好嘛好嘛，知道你辛苦，喏，给你。”苏若离从校服口袋掏出一袋酸奶。
　　“这还差不多。”
　　擦完玻璃，苏若离给高一时的同学拉去打羽毛球了，阮念只好独自去操场边的水池清洗抹布，宋辞这时也正拖好地，来洗拖把。
　　他站在她边上，捣鼓着拖把，突然说：“阮念同学，明天下午四点，到光明影城来。”
　　阮念侧目：“宋辞同学，你是想约我看电影吗？”
　　宋辞笑眯眯：“是啊，我请你看电影，不行么？”
　　阮念结舌：“我，我得想一下。”
　　宋辞不逗她了：“明天看的是部英语电影。”
　　阮念也不扭捏：“成，明天下午四点见。”

　　周六下午，阮念略微打扮了些，让自己看起来漂亮一些，阮妈妈正好也要去医院上小夜班，瞧见女儿这副模样，奇怪：“这是要去干嘛？”
　　“看电影。”阮念拢了拢长发，说。
　　“哦，和谁一起？”
　　“同学呀，”阮念怕妈妈怀疑，又加了一句：“女同学。”
　　阮妈妈笑了：“你就是和男同学去，妈妈又不会说你什么，特意强调女同学，倒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阮念说：“余医生，您再唠叨，就赶不上科室交班了。”
　　到了电影院，宋辞瞧见姑娘，眼睛亮了亮，却并未说什么，买票，进影厅，找到座位，他才开口：“待会尽量不要看字幕，多注意角色的发音。”
　　“好嘞！”
　　阮念答应的干脆，可真看起来电影，却完全被电影剧情吸引了，哪还记得他说的话，再者以她现在的水平，不看字幕，那简直是不知所云。
　　电影整整两个半小时，阮念看的意犹未尽，结束离场时，宋辞问她：“‘疯狂就像地心引力，需要做的只是轻轻一推。’这句台词，怎么说？”
　　“啊？”
　　眼见宋辞挑眉，阮念连忙组织语言，酝酿了下说：“madness is like gravity,what we need to do is a push.”
　　宋辞果然挑眉了：“我记得他明明是这么说的‘You see,madness,as you know,is like gravity.All it takes is a little push.’”
　　阮念眨眨眼：“这，不都差不多么？”
　　“虽然意思是差不多，但是口语要带着更多的日常词汇。话说回来，阮念同学，你为什么想学口语？”
　　阮念思索了会：“可能我觉得这对我有用吧，我的口语一向不太好，而且，我想像你一样。”
　　宋辞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笑了：“明明你才是大家羡慕的目标。”
　　走出影院所在的商场，天色已黑，路边夜市有不少卖小吃的摊点，阮念说：“宋辞同学，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宋辞走了几步，停在一处卖豆花的摊前，努努嘴，阮念很配合的掏钱，两人捧着塑料盒，走在初秋的夜中，晚风轻拂，舒适而惬意。
　　阮念说：“宋辞同学，最近真是谢谢你帮我练习口语了。”
　　“不用谢。”宋辞淡淡开口，挖一勺豆花，递到姑娘唇边，说：“阮念同学，要不要尝尝我的。”
　　阮念怔愣了一下：“不都一样么？”
　　宋辞笑：“不一样，你的好像放了不少甜的佐料。”
　　她尝过他的豆花，却是咸的，另加了葱花和香叶，和自己的大相径庭，好像两种食物，于是也挖了一勺自己的，递给他。
　　“好甜！”宋辞尝一口，说：“阮念同学，原来你这么喜欢吃甜食。”
　　阮念嘿嘿笑，酸甜苦辣咸，她自小便独爱甜食，好在身体给力，这么些年，并未因此而发胖。
　　走了会，路过一家药店，宋辞让她等等，走了进去，过会再出来，手上拎着一袋药。
　　“买的什么？”
　　“胃药，最近胃有点不舒服。”
　　“没事吧，去看医生了吗？”阮念关切问。
　　“小事，吃点药就好了。”
　　阮念哦了声，不再多言。这时候的她，初初成了他的同学，对于他的了解，少的可怜，但她想着，以后的时间还有很多，总有机会好好知晓，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Let's put a smile on the face!”宋辞见她不说话，突然说了句方才电影中的台词。
　　阮念又是一愣，半响，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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