獬骨

　　忽然感受到如此大的恶意，温黎很吃惊。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但由于距离远，他并不能确定那股恶意是针对他还是其他人。

　　温黎感觉的敏锐起初只是表现在做菜上。
　　他会觉得很多好吃的菜充满了一种快乐温暖，尤其是吃到奶奶做的菜的时候。

　　可小学三年级的一次意外，让他彻底失了控。

　　那天要开家长会，学校安排学生放学后再加一节自习，以确保让孩子们能和来参加家长会的父母一起回家。
　　小温黎最近有点淘气，害怕老师向妈妈告状。
　　他就想先偷偷去班主任办公室藏起来，听听刘老师会说些什么，再决定在哪方面向妈妈及时认错。

　　他走到刘老师的办公室，准备推门的时候却听到隔壁三班班主任的办公室里传来了小动物一样的呜咽声。
　　因为学校里经常会有流浪猫出现，小温黎想着是不是小猫跑到屋里出不来了，就想进去看看。
　　他推门的时候发现门锁着。
　　教师办公室的门一般都是不锁的，小温黎觉得不太对劲。
　　屋子的窗帘是拉着的，只有中间因为没拉严留着一条小缝。
　　他顺着缝隙朝里看，想看看是不是有小猫。
　　却看见三班那个常年穿着蓝色polo衫的王老师压着一个好像是一年级的小朋友，捂着她的嘴巴……
　　那个小姑娘在不停的摆着头，她忽然看到了窗外的小温黎，挣扎的更激烈了。

　　在和小姑娘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一股山呼海啸般的恐惧感和愤怒冲刷了他的整个世界……

　　小温黎忘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身边都是人。

　　温妈妈抱着满脸泪水喉咙生疼的他。
　　校长，刘老师，警察，好多好多家长和老师在愤怒地嘴巴张和。

　　他朝远处看。
　　看到了被压在地上的王老师，还有那个被担架抬走的小姑娘凌乱的头发。

　　那天温妈妈带他去医院做了检查。
　　医生说他是受到了惊吓以及叫的太久以至于声带充血，开了一些药就让他们回去了。

　　坐在车里，小温黎一直感觉和世界好像隔着一层雾一样。
　　温妈妈看着儿子失神的样子，摸着他的头夸他。
　　“小黎今天真勇敢，你救了那个小姑娘。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啦！”

　　如果是以往，小温黎会特别自豪的对妈妈说：“那当然，我会保护你和外公外婆的！”。
　　可是那天听了妈妈的话后，小温黎仍然怔怔的。
　　“妈妈，我好像变成了那个小同学……”

　　无论面对多么穷凶极恶的罪犯都不急不慢的温妈妈脸色刷的变了。
　　她转过身握着小温黎的肩膀，认真的看着他。
　　“小黎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妈妈。”
　　小温黎看着妈妈焦急的脸，忽然哭了。
　　“那个小姑娘看了我，我觉得好疼啊。妈妈，好生气，好害怕，我感觉好像是我躺在那里一样。”

　　温妈妈连忙抱着儿子，像平常一样轻轻的摇着他安慰。
　　“没事儿啊，宝宝，不怕，坏人已经被抓起来了，那个小姑娘也安全了。”

　　小温黎在妈妈温柔的声音里慢慢放松下来。
　　“妈妈，你相信我吗？那个时候我真的感觉我就是那个同学。”
　　温妈妈把所有的慌乱都藏在笑容下面。
　　“当然啊，妈妈当然相信小黎，你忘了？你的爸爸可是神仙！你有这种超能力一定是遗传你爸爸那边的。”
　　“真的吗？你之前跟我说我爸是神仙或者妖精，不是骗我的吗？”
　　“怎么会，妈妈从来不骗你，你爸可神了，他嗖的一下就出现了，转个身就不见了！”

　　小温黎的情绪随着妈妈对爸爸的“科普”慢慢高涨起来。
　　“那我是神仙的儿子，我是不是也是超级英雄？”
　　“你当然是啊！你看你今天不是就用你的能力救了你的同学吗？”温妈妈一脸认真。
　　“哇~好棒！那我以后一定要救好多人！”小温黎兴奋地看着妈妈说。

　　温妈妈一脸骄傲的看着小温黎，眼睛里透着一种当时的温黎看不懂的东西。

　　慢慢长大的温黎知道了，妈妈眼里的那个东西是担忧和害怕。
　　而这种担忧也很快染到了外公外婆眼中......

　　那件事就好像打开了温黎身上的某个开关。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开始越来越频繁地感受到别人，即使看不到对方。
　　他控制不住自己。

　　一天半夜，全家被温黎的叫声惊醒。
　　温筱仪他们打开房门，看到温黎在床上滚来滚去，身上忽然无缘无故出现了一些刀伤。
　　温筱仪被吓住了，连忙带温黎去医院包扎伤口。

　　面对医生疑惑警惕的眼神，温筱仪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等待温黎清醒的时候，她看到了新闻。
　　昨天凌晨，临市有个女孩儿被砍了12刀，死在了一个巷道里。

　　看着绑着绷带躺在病床上苍白的儿子，温筱仪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把这个能力看成一种虚构的东西了，它是可以伤害到温黎的。

　　温筱仪走出了病房……

　　两天后，一个自称是温黎爸爸朋友的男人和温筱仪一起去探望温黎。

　　那个自称靳叔叔的男人让小温黎在自己心里竖起一道屏障，教他怎样隔绝外在的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情绪。

　　慢慢地，温黎对别人情绪的感知逐渐回到了正常值。
　　只要他自己不愿意，除非对方情绪特别剧烈的时候，他才可能会被拉进去。

　　靳叔叔走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也没有透露任何有关温黎父亲那边的消息。
　　温黎觉得妈妈隐藏了好多秘密。

　　之后温黎去外地上大学，读研究生，几乎已经和正常人一样。

　　而他在中文系研究生毕业后，义无反顾地回到了出生的这个小城市，做了一名小学语文老师。
　　一是想就近照顾外公，二是觉得这个城市生活节奏慢，人们一般比较平和。
　　而小学的环境更加单纯，和孩子相处起来更加简单真挚。
　　要不是实在应付不来那些奶娃娃，他都想去幼儿园做个保育员……

　　工作的两年内，他都没有被动情绪化过就能证明他的选择有多正确。

　　有了这个插曲，温黎直到走进外公家还是有点儿心神不宁。
　　怕外公看出来担心，他只能暂时压到心底。

　　看到外公迎了过来，温黎露出笑容。
　　“温时启老同志，快来向你的外孙汇报一下，有没有完成好好吃饭的任务？别想骗我啊，这里可藏着我方优秀的情报人员。”

　　看着他活宝的样子，外公和李阿姨都笑了起来。

　　“这我可找到组织了！报告领导，温老先生这两天少吃了好些呢！你可得说说他！”
　　李阿姨“一脸严肃”。
　　老爷子急了。
　　“我哪天都吃饱了啊，那是我吃不下了，又不是我故意不吃，你可别冤枉我！”
　　李阿姨破功。
　　“好啦好啦，小黎来了，让他给您做。您呀，肯定吃的更多！小黎，你看看厨房还缺什么，阿姨给你打下手。”
　　“不用，阿姨，您就和我外公去外面等着，我来就行。”
　　温黎边说边提着食材走进厨房。
　　“对对对，小李你歇着，都不是外人，让小黎去做，咱们看电视，1台的京剧唱得好，咱们看那个。”外公连忙接话。
　　“那敢情好，我可想着小黎那口京酱肉丝好些日子了。”
　　李阿姨也不推辞，她照顾了温家这么多年，知道家里的人都是实在性子，是真把她当家里人的。
　　“等着，马上就好。肯定让您和外公过瘾。”

　　温黎拿出来一小罐酱汁。

　　京酱肉丝是一道正宗地北方“酱爆”菜。
　　外公不能吃味道太重的酱料，外婆找了好多古方才综合得了这个酱料方子，是专门为外公调制的味道。
　　她走之前还一遍遍地叮嘱温黎别忘了做酱味菜的时候一定得给外公加上。
　　酱的味道鲜，温黎一家都很喜欢。

　　温黎把买的鲜葱先切成丝摆在盘子里，把腌好的肉丝放进三四成热的油里，肉丝变色后盛出沥油。
　　用底油爆香后，他放了两勺放入酱料进去，香味一下子就四溢开来。

　　外公走了进来，深吸一口气。
　　“就是这个味儿，你又做酱了？记得给我留下来几罐子啊，让小李做饭的时候给我放点儿。”
　　“给你留可以，但是你要少吃啊，外婆可说了，毕竟是酱料，吃多了对你不好。”
　　温黎边把肉丝放进熬好的酱里边嘱咐。
　　“知道知道，每次都要说一遍。我这儿不是有你的卧底嘛，你还怕什么？”
　　老爷子端着做好的菜边笑边说。

　　看着外公以为没人看见一样捏起一根肉丝快速放进嘴里，温黎失笑。
　　他快速地把排骨和三色银钩做好端了出去，李阿姨去厨房盛了三碗米饭，三个人坐下吃了午饭。

　　下午温黎本来想带外公出去走走。
　　但可能因为中午老爷子太高兴，一直提着劲儿，现在看着精神不太好，温黎就陪他在家里聊天。

　　外公问温黎：“你最近和你妈联系没？我打好几次电话她都没接。后来给我回电话说在忙一个大案子，这都好几个星期了，忙完没？”

　　这事儿温黎确实知道，之前温筱仪给他打过电话，叮嘱他最近出门注意安全。

　　说是临省出现了一个变态杀人狂魔。
　　一个月内连杀七个人，每个受害者都是被活生生掏了心。
　　受害者被发现时，心脏就被扔在他们的尸体旁边。

　　温筱仪让温黎小心是因为据说凶手可能潜逃到了他们这里。
　　凶手杀害的对象有一个共同点——年龄26岁左右的男性。
　　现在整个市里的警员都被抽调去追查凶手的踪迹，温筱仪作为多年的老刑警也被安排在各个地方排查，所以最近特别忙。

　　温黎自从上次接到他妈的电话之后，就联系不上她了。
　　刚才的电话也没有打出去，他一路上都在思考那个黑色衣服的人。
　　但是这个事情不能告诉外公，不然老人又要担心女儿还要担心外孙，肯定受不了。

　　“上星期跟我妈联系了，她说案子也快结束了，马上就可以调休，到时候咱们一起出去走走。”
　　“那就好，你妈这个工作啊，多少年了，你外婆还在的时候就天天念叨着担心害怕的睡不好，你小时候她也是天天不着家，都没尽到妈妈的责任。她现在年龄也差不多了，咋还不退下来？”
　　“外公，你还不知道你自己的闺女啊？而且，我妈是一个好妈妈啊。”

　　虽然小时候都是外公外婆照顾他，但是温筱仪也从来没有缺席过温黎的成长。
　　温黎从小就知道他妈很爱他，也从来没有觉得妈妈忽略过他。

　　外公叹了口气。
　　“你最近怎么样？”
　　温黎安抚地笑了笑。
　　“没事，靳叔叔的方法很有用，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被影响了。”
　　“那就好。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外公也好好养身体，我可是答应你姥姥，要看到你找到那个你想要为她做菜的人呢。你可抓紧点儿啊。”

　　每次跟外公聊天，最后总是要拐到这个话题上，温黎都习以为常了，他默默地把话题转移。
　　“知道啦，知道啦。您下次还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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