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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沈家。
眼前的人影不断变化,从妈妈、奶奶再到爸爸,他们的脸不断在她的眼前徘徊旋转。
他们各自张着嘴,说出的话似魔音绕耳。
“要是七丫头没救回来那就好了。”
“小七,你要代替康康好好爱妈妈。”
…………
她嗫嚅着唇,艰难地说:“可我也……失去了一个妈妈。”
“淑礼,让你选,七丫头和康康你要谁?”
沈栖紧张地望向妈妈,虽一句话没说,但心里一直在期待。
妈妈,要我,妈妈……
然而,陈淑礼只是麻木地看了一眼沈栖,嘴唇动了动:“要沈康。”
沈栖一下惊醒了。
四周很亮堂,昨晚她忘记将窗帘拉上,阳光倾洒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是噩梦,也是现实。
明明隔了这么长的时间,但她还是会梦到那时候的场景和对话。
她撑着床坐了起来,头发乱蓬蓬地垂在肩头,眼里的红血丝格外明显。
她没睡好。
沈栖倾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下时间,早上九点半。
她发了一会儿愣才从床上爬起来,在镜子前将自己翘起的卷发往下压了压,略微整理了下衣服才出了房间。
客厅里也亮堂堂的,屋内摆设整洁干净,一切都是十分令人舒服的模样,只是缺少了几分烟火味。
咔哒——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沈栖顿时循声望去。
大门被打开,一个面容精致的女人拎着早餐走了进来。见到沈栖,她只是略略抬眸,声清冷地问:“醒了?”
沈栖“嗯”了一声,抬脚往洗手间走去。
“醒了去洗漱,等下过来吃早餐。”
“知道了。”
镜子里,沈栖张着嘴,嘴里都是泡沫。
她的眉眼与刚刚那女人有几分相像。
她记不清自己和妈妈以这种不冷不热的模式相处了多久了。
沈栖突然嘲讽地笑了下,一口将嘴里的泡沫吐了出来。
矫情什么?两个人又不是刚开始这么相处,都以这种状态过了快十年了。
客厅里,周遭只有汤匙碰撞瓷碗发出的声音,方方正正的餐桌前,两人各坐一端,彼此之间也没有说话。
沈栖安静地吃着碗中的粥,没有抬头看对面的女人。
陈淑礼放下汤匙看了沈栖一眼,眉头一皱:“我走了这么几天,你就弄了这样的发型?”
沈栖舀着粥的动作一顿,随后轻声道:“这样好看。”
陈淑礼淡淡道,“剪短发吧!好打理,也适合你。”
沈栖一愣,蓦地放下汤匙,直视陈淑礼的眼睛:“适合我?适合我还是……”
她突然停住,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陈淑礼没听清:“你说什么?适合你什么?”
沈栖直挺的肩膀瞬间塌了下去,轻声道:“没有,我说短发不适合我。”
陈淑礼皱着眉:“七七,你以前很听话的。”
“你也说了那是从前。”说完,沈栖起身回了房间。
临近晌午,桌上的手机振动了许久,沈栖余光瞥到手机里弹出一条信息,看了一眼,随后木讷地收回视线。
妈妈:下午跟我去吃个饭,跟你陈叔叔见一面。
下午四点多,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街道两边的建筑物都被渲染上夕阳的颜色。
沈栖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听着歌,耳机里放着纯音乐。
叮咚——
“北苑一城到了,下车的乘客……”
有三四个乘客陆陆续续上车,沈栖捏在手里的手机振动了下,她抬手将耳机向下一扯,低下视线去看手机。
妈妈:在南岸这边的餐馆,我发个定位给你。你陈叔叔已经到了,你乖一点。
沈栖盯着短信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没回,直接熄了屏,然后将耳机重新戴上,周围一下安静了下来。
耳机里放的是一首很舒缓的钢琴曲,与她此时的情绪倒是相反的。
又不是第一次和陈淑礼出去吃饭,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反抗和逃避。
她觉得自己最近变得很奇怪,明明十多年都这么过来了。
她不想去南岸。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事情时,她突然发现前座坐了一个人,她膝盖抵着的椅背往后挤了挤。
沈栖便往旁边的一个位子坐了过去。
她抬眼看向前座,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十分好看的侧脸。
是许梧黯,那个被她在巷子里救下的少年。
沈栖的身子顿时绷紧了。窗外的风吹进来,沈栖闻到了他衣服上的皂角味——淡淡的,很清爽。
许梧黯微微侧着头,视线朝着窗外。
显然,他此刻的注意力全都在车窗外,他可能没注意到坐在他身后的自己。
沈栖也不介意,靠在椅背上,眼睛时不时偷偷看向许梧黯。
此时此刻,他在想什么呢?
沈栖本就不想去南岸了,索性坐在公交车后座偷看了许梧黯一路。
坐到终点站,沈栖也跟着许梧黯下了车。
这边是城市的西城,算是郊区。沈栖想到这边有一处未开发的江岸,基本没什么人去。
刚出车站,沈栖就看到许梧黯往车站外的方向走去。沈栖记得那边是江边,人烟稀少,正适合她放松缓解一下此刻糟糕的情绪。
沈栖将耳机挂在自己纤细的脖颈上,离着几十米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许梧黯来到江边。
这里还没有被开发出来,四处杂草丛生,边缘的护栏破了个口子,蔓延出一道被踩出来的小路。
刚欣赏完四周的风景,沈栖就见到许梧黯扯开护栏上的铁丝,长腿一跨,径直往江边走去。
沈栖愣了一下,直觉有事,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她走到护栏边缘时,许梧黯已经站在石滩上了。他静静地站在那,江风把他的衣摆轻轻吹起,黄昏下的江面衬的他的背影十分孤寂。
沈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自己也傻傻地站在那里。
她觉得,这个少年有秘密。
许久,许梧黯抬手摘下耳机,然后轻轻放在地上,自己默不作声地往江河里走去。
刚踩入水面,周围的江水便立刻包裹过来,很快就将他的小腿包围住。
沈栖心下一惊。
他这是要干吗?玩水?还是其他?他不会是要轻生吧?
她想要拦住他,手刚碰上栏杆,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音乐的响起在这寂静的郊野显得十分突兀,沈栖被吓得一激灵。
她胡乱挂掉电话,再抬头时就对上了男生的目光,两人隔着一道浅浅的石滩互相对望。
沈栖突然想到,这个场景如果不是时候不对,真像偶像剧里面的浪漫情景。
两人无声地对视着,最后还是他先垂了下眼眸,然后像是放弃了自己刚刚的行为,踩着湿漉漉的鞋子踏上江岸的石滩,印上了一个个湿哒哒的鞋印,他的裤脚那里还滴着水。
沈栖就那么傻愣愣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他默不作声地朝她的方向走过来,越过她的时候也没有看她一眼。
沈栖忍不住开口喊了他一声:“你没事吧?”
许梧黯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径直往前走去。
沈栖就站在原地看着,看着他的身影往车站的方向走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她走到许梧黯刚刚站的位置,看了一会儿,刚准备上坡回车站,就看到一旁的石头上掉落了一只蓝牙耳机。
沈栖走过去捡了起来,她拿着耳机正看着,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是陈淑礼。
她按下接听键:“喂?”
陈淑礼的语气很冷:“你去哪里了?刚刚为什么要挂断我的电话?”
沈栖往坡上走去,顺手将耳机塞到自己的口袋里:“有点事。”
“有什么事情要挂掉电话?有什么事比我的话还重要?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你怎么还没到?啊?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听到那边逐渐接近癫狂的声音,沈栖的手用力抓了抓裙角,低头看着脚下的石子路:“我不想来了。”
那头的陈淑礼似乎有些错愕:“什么?”
沈栖淡着声重复:“不来了,你们吃。”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她是人,不是动物,为什么总是一直命令她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什么时候必须干什么?沈栖的心情此刻完全糟透了。
沈栖郁闷地坐在沙子上,用树枝乱涂乱画着,脑海中又浮现出刚刚许梧黯站在湖边的场景。她不禁往许梧黯刚刚走的方向望去。她的眼里浮现挣扎之意,随后她垂头,慢慢地张开握紧的手,露出手心里躺着的那一只耳机。最终,她还是放心不下,一跺脚,朝许梧黯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沿路跑过一个大弯道,沈栖终于在一个堤岸下方找到了许梧黯的身影。
同刚刚一样,他静静地站在那儿,如同与她们这边隔了世。
沈栖跑上堤岸,没敢犹豫多想,失声喊了句“许梧黯”,生怕晚了下一秒许梧黯就能义无反顾地走进江中。
听到声音,站在江边的许梧黯慢吞吞地转过身看向她。
沈栖忙绕到旁边的阶梯往堤岸下跑,从堤岸上到许梧黯位置的距离很近,但沈栖觉得这条路格外长。飞奔时,江风不断地从她的脸上刮过,她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跑到许梧黯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你干什么呢?”
没等许梧黯回答,她又道:“你不会是想轻生吧……我跟你说。这江水里是很冷很深的,里面可能还有吃人的鱼,很吓人的哦,你可别后悔。”
沈栖抓着许梧黯的手悖言乱辞,语速比平时快了几个度,口中的话如同倒豆子般一串接着一串,话里意思无一不是在说着这片江水有多恐怖。
许梧黯眉眼一动,注意力却在沈栖的话里:“吃人的鱼?”
沈栖神色一僵。
什么吃人的鱼!这是重点吗??
但面上,她还是强装着镇定,一本正经地说:“例如鲨鱼之类的。”
许梧黯默了声不再说话,但皱着的眉宇表达了他此刻的心情。
沈栖当然知道这片江里不可能会有什么鲨鱼,刚刚说那句话存粹是没经过大脑只动了嘴皮试图将许梧黯从“轻生”的念头里劝下来。
想起自己的目的,沈栖替自己原谅了刚刚那一句胡言乱语的话。就在她思考着自己的话时,原本被她拽着的许梧黯的手腕忽然往外开始抽离。
沈栖被吓了一跳,这种抽离感有一种她这下放手,下一秒许梧黯就能跳进湖里的感觉。被她这么添油加醋的一想,她心里忽然开始害怕,害怕真的会有一个生命在她的眼前逝去。几乎没敢再往下想,沈栖立马松开手,转了个方向紧紧地抱住了许梧黯的腰。
她的身子紧紧地贴着许梧黯的侧腰,环腰的手臂不断缩紧,紧闭着眼大喊:“不要冲动不要冲动,任何事情都还有余地,我也有很多烦恼的!比如吧……我成绩很不好可我一直在坚强地生活着!许梧黯你成绩又好人又帅又有光明的未来,不要因为一时的烦恼放弃自己啊!”
她自顾自地喊着,边喊还边缩紧自己的手臂,生怕一个不小心许梧黯就会从她的臂弯中挣脱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沈栖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蝉鸣声越来越大,最后甚至盖过了沈栖的劝告声。讲了那么多话,她也有些累了,臂弯松了一些,悄悄抬眼去看许梧黯的反应。
偏巧着一抬眼,她的视线直直地撞上许梧黯的眼睛。
他垂着头,不知道以这个姿势看了她多久,漆黑的眼眸中似乎掺杂了一些别样的情绪。
见沈栖终于不再说话,也抬起了头,许梧黯这才缓缓开口:“我没有要轻生。
“然后,你怎么知道我成绩很好?你对我很熟悉?”
噔——
沈栖一愣。
哈?
他说什么?
她一下松开自己环住的手,步子往后退了一步:“没……没有!你年纪第一的传说,大家都知道。”
“不过这不是重点,那你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干什么?”
许梧黯收回视线,侧头去看江面:“吹风,看水。缓解糟糕情绪。”
沈栖:“……”
耳边的蝉鸣声愈发强烈,一声又一声的,像是在嘲笑沈栖刚刚的行为。
她开始环顾四周,这块堤岸未经新城建设开发,江边芦苇矗立,伴随着江风苇尖一下又一下地轻点江面。江面在晚霞的映衬下变成了橘黄色,偶有水面小小的翻滚使的水面变得波光粼粼。
这里的景色很美,但景色越美,越是坐实许梧黯的话。
他大概是是真的来看水散心的。
刚刚在前面的江边下水,他大概也是下水小戏一下吧?
想到这儿,沈栖脸上的神色开始龟裂。
这就好像,她刚刚的行为就是一个笑话。
但沈栖心里素质还是强大的,哪怕现在尴尬地不行,自己明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
她轻咳两声:“那既然这样,我就勉为其难跟你一块儿看看这儿的景色吧!”
话这么说着,沈栖也就这么做了。她走到许梧黯身边,跟他并肩站在一块儿地方开始观赏起这里的景色:“你看前面,哇,这儿的景色确实不错。”
许梧黯:“……”
他顿了半晌,转身往堤岸上走去:“我回家了。”
沈栖连忙追了上去,跟在他侧边问:“这么快就回去了?”
“嗯。”许梧黯不动神色地应了一声。
沈栖也没想继续留在这儿,就这么并肩跟许梧黯一起往公交站口走去。
许是因为气氛有些安静,沈栖受不住这个氛围,开始自顾自地跟许梧黯聊起天:“话说你这么大老远的跑西城这边来就为了吹吹风吗?你刚刚的样子真的很像对生活失去了兴趣准备轻生的人,我被你吓到了。”
许梧黯偏头睨了一眼沈栖,唇瓣紧抿没说话。
当时站在江边的时候,许梧黯看着眼前翻涌的河流,他的意识有点涣散。
那天所发生的一切都仿佛一块块碎玻璃,组装成一面巨大无比的镜子立在他眼前,就在他要伸手去触摸的时候,镜子又瞬间破碎,落入滔滔河水里。
他的脑海里突然又出现那道熟悉的声音,那道梦魇里的声音:“许梧黯——”他变得痛苦,情绪开始不受控制,想上前去抓住那些碎片,脚步不自觉的开始往前走动。
等他被女生那一阵铃声弄回神的时候,他才惊醒,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走下岸了,脚下是河水。
他惊于自己的举动,也不想面对别人的问询,上岸以后他没再看女生一眼,按摩了一下太阳穴,选择离开这个地方,另寻一个安静的地方。却不想那女生又追了上来。
她似乎对前面看到的场景心有余悸,误以为他站在江边是想要轻声,立马冲上来跟他说了很多没头没尾的话。但明明对她来说,自己只是一个陌生人。
许梧黯一直记得她,不止是上一次在小巷,这一次在江边,还有几年前……他都感受到了这个女生的不一样。同样的奋不顾身、勇敢、为人着想。她的性格和他也是全然不同的,他沉闷忧郁,但她勇敢活泼。
他缓缓抬头,太阳西落,现在已经被山挡着看不到了。
“对了,我知道你哦,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沈栖忽道。
她侧过头,目光对上许梧黯的眸子,眉眼弯起:“我叫沈栖,栖息的栖。”
沈栖和许梧黯一起坐了回程车回去,到北苑一城的时候,许梧黯下了车。临走时,沈栖轻声跟她说了一句“再见”,许梧黯也朝她点了点头。
车子开动,过了拐角,车窗外再也看不见许梧黯的身影。
沈栖收回视线,背靠在椅子上。
余晖照在她的脸上,沈栖慢慢闭上眼睛,让自己去享受这短暂的温暖。
耳机里传来的纯音乐倒是与这场景很相符。
不知不觉她又想到刚刚那个场景——少年义无反顾地往江河中间走去,没有一刻停顿,身子单薄孤寂,像是被所有人抛弃了一样。
他身上好像藏着什么秘密,不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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