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龙

　　当舜之时，人来效献龙，求能食之。高阳之后，有董父能求其欲，使豢之。赐之氏曰豢龙。

　　打开冰箱，有点沮丧的发现竟然只有一排的啤酒。
　　果然应该反省下自己的饮食结构了。
　　翻了一会儿，终于从最下层找到了一点去年剩下的肉馅。
　　“这个东西……应该还可以吃吧……”没有信心的对自己念叨着，一边望向浴室的方向。将那条龙丢进浴缸到现在，浴室那边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不会是……死在浴缸里了吧。
　　回忆着过年时将活鱼放在那里总是过夜就全部白肚的经历，总觉得没办法放心。
　　将肉馅放入微波炉化冻，我推开浴室的门。
　　冰冷的水汽从室内喷薄而出，烟雾缭绕的浴室内，隐约的可以看到一个站立的人影。
　　“感谢你的收留，豢龙氏之女。我是，苍龙青楠。”人影缓步前移，一边发出了声音。
　　原来变形还有这种功能。
　　擦去沾在睫毛上的水珠，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迟疑了一下，我发出疑问：“你竟然……穿着衣服啊。”
　　“……没穿衣服的话不是不合礼节吗！”对方似乎受到侮辱般微微提高了声音。
　　我尽量别过头去不让他看到我为了避免笑出声而憋到扭曲的脸：“长在身上的衣服……”
　　“可、可以脱掉的，只是变化的附着品而已！”他有些慌乱的解释着。
　　我点头表示接受他的解释。没什么不好接受的，不管是会在变化时一同变出衣服的龙，还是会变化成人形的龙，以及龙本身的存在……这些事情，从很久以前就……早被人告知过了。
　　微波炉发出了叮的一声。
　　“可以出来吗？”我向他确认。他点点头，抓住我的手随我一起走出浴室。
　　为什么要抓住我的手呢？明明我不像他一样会飞掉。不过这样子……真的好像养了宠物啊。

　　肉馅在噼啪的热油声中慢慢变色。我用余光看着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的黑发青年，他的头发在淡黄的灯光下折射着仿若鳞片的青蓝色流光。
　　果然就算变形了也完全不像是正常人。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大概也不会沦落到必须来找我的地步吧。
　　关上火将炒好的肉倒入盘中，习惯性的将手伸向盐罐，却忽然想起了族训的内容。
　　“咸水淡肉啊……”喃喃的重复着小时候听奶奶念叨了无数次的口诀，比起怀念更多的还是对竟然还记得这种陈芝麻烂谷子回忆的自己的沮丧。
　　将盘子推到他面前：“吃吧。暂时只有这个，抱歉委屈一下吧。”
　　他微微的笑了，明明不是人类，笑起来竟然还有模有样得简直像个阳光少年：“不愧是，豢龙氏的后人。”
　　在我的人生计划里，最没打算听到的，应该就是这句话了吧。

　　在舜执掌天下的年代，有一个叫做董父的人被委派了饲养龙的工作，这个工作在他们一族间代代继承，以至于这一族的氏都成为了豢龙二字。而我就是这个豢龙氏的第一百五十九代后人。“以董为姓，氏以豢龙，日月不淹，春秋代序。”似乎很正经的族训，接下来的内容却其实都是些动物饲养的方法……小时候在被揍了几顿后终于背下来的东西，现在回首看看真觉得浪费生命。
　　明明必须子承父业的年代从东周就已经结束了，结果在二十一世纪的新时代，我们家的小孩子还是要为了没有记住祖先的动物饲养经验而挨揍。真是……死心眼的家族。
　　最糟糕的是我都已经远离了董泽里远离了老家远离了跟祖先职业有关的一切东西，结果竟然还是听到了这句话：“不愧是，豢龙氏的后人。”

　　“……你在生气吗？”小心翼翼的声音从桌子对面传过来。我抬起头，看着面前相貌端正的青年——和桌面上干干净净的盘子：“哎？你已经吃完了吗？”
　　“失礼了……”青年垂下头，“因为已经半个月没有吃过东西了……”
　　我沉默了。一瞬间忽然有些担心我是否能养得起这种食量的宠物。
　　不，不对，我才没有打算养他，豢龙这种事情……应该和我完全无关才对。
　　“你怎么找到我的？”摇摇头摆脱多余的思绪，我尝试和他沟通。
　　“气味。”他露出了略略羞涩的表情，青蓝色的反光在发梢柔软的淌过，让我一瞬间有点晃神。
　　“豢龙氏的气味，对于我们来说，是很特别的。”见我没有说话，他又补充了一句。
　　老实说被人强调自己有特别气味对一个二十三岁的未婚女青年来说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你原来住的地方呢？”
　　周以后因为国力渐衰，豢龙的工作就逐渐的被取消了。但是豢龙氏的族训依然代代流传下来，是因为有时候龙会主动来向豢龙氏寻求帮助，而豢龙氏需要应用族训中的经验来帮助他们。最常见的情况就是，龙的原本栖息地被破坏掉了，他们失去了固定食物来源和水源，于是就会来请求豢龙氏的照顾。
　　仔细想想，小时候不得不背下来的那么长的族训，其本质意义就是时刻准备着向别人提供无偿援助……真是越想越令人不快。
　　面前的青年似乎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水源被填住了。”
　　建筑施工么……类似的例子奶奶也曾经给我讲过。
　　不过那个时候只是当做故事听听而已，完全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会面对这样的情况。
　　“……辛苦你了。”想要试图安慰他，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眯起眼睛笑了：“谢谢，虽然开始有点惊慌，但是现在已经没什么了。”
　　我一定要把看到他笑容的那瞬间“有个这样可爱的宠物也不错”的想法扼杀掉……
　　“明白了，我会尽快联系老家的。你……可以坐火车的吗？”虽然从小就听过数量多到让我想吐的关于龙的故事，不过的确似乎没有听说过关于龙能不能坐火车的相关情况。
　　“你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呢？”他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这里不就是你的家吗？”
　　我耸耸肩：“城市的空气太差了，而且我的房子也太小，没办法让你住在这里。我得把你送到董泽里的湖里，那边虽然有点小，而且似乎已经住了一条龙了，不过总是比我这里好得多。”
　　我以为自己的解释相当清楚可靠，桌对面的青年却一下子激动了，伸出手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手腕：“你不能把我送到别处去。”
　　“哎？”他手上的力度让我微微颦起眉。似乎意识到这点，他露出了抱歉的表情，但依然没有松开手：“我们如果吃了豢龙氏的人给的食物，就不能再离开了。这是……契约。”
　　“啥？”这种事情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虽然的确我们家已经有好几代没有遇到过龙了，不过这么重要的守则竟然被漏传不禁让人瞬间觉得祖先真是靠不住的存在……
　　“那个……”我试着确认，“所谓契约什么的，是从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正视着我，一脸认真：“这是和初代豢龙氏立下的契约。吃过豢龙氏之人的食物后，就必须将该人奉为主人，形影不离，听之排遣。”
　　“主人？”我忍不住发出了声音，“那个……所谓听之派遣指的是什么？古时候养龙不是用来吃肉的么……”
　　“不是的！”他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我，“我们一般都是帮助主人做疏通水道之类的工作，吃龙肉这种恐怖的想法你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
　　恐怖的想法啊……的确和本人讨论这种话题是有点太不谨慎了。一定不能告诉他其实我一直对小时候看到的关于龙肉很美味之类的记载相当神往的事情……
　　话说回来，疏通水道的话……就是说其实龙什么的就是古时候的挖沙机吧……既然原来是这种工具性质的存在，到底为什么我们民族会有“龙的传人”的说法的？我瞄了他一眼，他略略紧张的看着我，显然还没有从刚才关于“杀来吃肉”的发言的恐惧中摆脱出来，有点湿润的黑色眼瞳认真又率直的直视着我的眼睛，从眼神里不停的发送着“我信任你”的信息。
　　呃啊，突然有点觉得……如果是这样可爱的家伙，被先民们作为民族吉祥物的话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不、不行，不能这样就被迷惑了。我努力的露出和善的微笑一边摆摆手：“就、就算曾经有这样的契约，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不用在意了吧。”
　　他闭上眼睛用力的摇摇头：“父亲和董大人立下的契约，作为儿子来说，怎么能随意就放弃。那样会让父亲伤心的。”
　　“父、父亲……”我似乎看到了自己的世界观哗啦哗啦的碎掉的影像，“你的父亲就是当初董父饲养的十条龙之一吗？！那你究竟多大了啊！”
　　“我还很年轻啦。”他露出有点羞涩的笑容，“其实我只有一千多岁，还很不成熟……”
　　看起来好像是美少年的样子，内心却是一千多岁的老妖怪么……装嫩也要有个限度啊！
　　我强忍下自己掀桌的冲动，硬挤出一个笑容：“不过你说话却全然没有古文腔啊，真是让人意外。”
　　他似乎受到了夸奖般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容：“因为我常常会从井里飞出来看外界的生活的。人类的生活真的是很有趣。”
　　原来是住在井里的龙么……听起来莫名的让人觉得很逊啊……
　　偷偷的看他一眼，他依然笑容满面的看着我。那坦率灿烂到闪亮亮的笑容不禁让我对于在内心偷偷吐槽他的自己有了点罪恶感。不、不行，我一定是持续加班时间太久了，得让自己清醒一下。
　　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啤酒，我对着他一扬手：“你可以喝啤酒吗？”
　　他微微皱起眉：“抱歉……这种会浪费粮食的东西，我不喜欢。”
　　“真是认真啊。”我笑起来，拉开罐装的拉环。冰凉的啤酒从喉咙流过，困倦感却一下子涌上了脑袋。我看了下挂在客厅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在凌晨3点的位置。
　　打了个呵欠，我决定不管什么麻烦事都放到明天再想：“不行了，我得去睡了，你今天就住在浴室里可以吧？”
　　他点点头，一脸的关切：“请好好休息。”
　　啊啊……虽然似乎会很麻烦，不过这种被宠物关心的感觉……似乎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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