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门

　　清都山下，一辆低调的马车沿着来时车辙疾驰离去。
　　玲珑靠在车窗旁，将窗帘掀起一条细小的缝隙，装作向外张望的动作偷偷打量车内的其余几人。
　　方才她一气之下，不等父亲母亲一道，先自己下了山。仗着年岁小并山中住得久，因而对山不甚熟悉，故意不走那特意修出来的石板路，而是转头选了一条土路下山。
　　她一边在树林间穿梭，一边听母亲的叫喊从树梢间溜走，很快就到了山脚。

　　山脚下修了一座四方楼台，屋顶尖尖，落着一只鸟。
　　玲珑望着那只鸟，眼泪又要涌出来，余光却瞥见一道粉红色的影子，她定睛一看，是一个柳眉杏眼的漂亮女子。
　　漂亮女子正朝她行来，玲珑局促地站在原地等她靠近，听她道：“姑娘……便是玲珑殿下罢？”
　　玲珑点点头，又摆手胡乱道：“什么垫下？我已被夫子赶走，想来我用的垫子也会被夫子给扔了罢！”她解释一番，又点头，“我确实叫做玲珑。”
　　女子偷笑一声，冲她行礼：“殿下，请殿下为奴赐名。”
　　玲珑望着这个几乎和夫子一般高大的女子，心中困惑不已。
　　“为何要我赐名？你是谁？你的父亲母亲不给你起名吗？”

　　恰在此时，那落后一步离去的夫妻二人身影出现在下山的石板阶上，妇人立刻欣喜地唤道：“玲珑——”说着朝亭子奔过来。
　　玲珑身侧的年轻女子复朝来者行礼：“陛下，娘娘。”
　　李瑛挥了下手以示免礼，冲着玲珑，语气略有些急躁：“你这孩子，怎地如此大胆，下山之路尤为艰险，你却烟似的不见了影子，叫我和你母亲担心！”
　　玲珑一撇嘴，又要哭起来，妇人一下子拥住她，叹道：“好孩子，你父亲也是担心你。”
　　她却吼道：“我在这山上住了好些年，每隔三五日，夫子就带我去附近的城镇里采买。我上山下山的次数比你们来看我的次数都要多出去许多，怎会受伤！”
　　李瑛先是气她顶嘴，待她说完又忽觉心中一阵悲凉，妇人早就落了泪，只在一旁擦脸，他嘴巴开合数次，最终叹道：“罢。是父亲错了……玲珑，回家罢。”

　　马车内一时无话，一阵颠簸过后，李瑛忽然开口道：“玲珑，你可知父亲是谁？”看到女儿的视线从马车外挪到他身上，他又问：“可知你母亲是谁，你又是谁？”
　　玲珑问：“父亲是指你、母亲和我的名字吗？”
　　“玲珑知道。”她用手挨个儿指一圈，“父亲叫李瑛，母亲叫上官珊，玲珑，自然就叫李玲珑啦。”她最后指着自己，不知道想到什么，咧开嘴笑道。
　　夫妻二人并那漂亮的侍女也一齐笑起来。
　　上官珊将她揽进自己怀里，用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问道：“那玲珑知不知道，我朝如今的皇帝姓甚名甚？”
　　玲珑一拍手，惊喜道：“今早夫子还给我讲了史书！皇帝也叫李瑛！和父亲的名字一样！”
　　“我儿还是年幼！”李瑛大笑，“父亲告诉你，父亲便是这皇帝，玲珑便是我朝长公主啊！”
　　玲珑睁大双眼：“长公主？”

　　先前那漂亮女子登时跪了下去，头伏在手背上，恭敬道：“请长公主殿下为奴赐名！”
　　玲珑连忙拽她胳膊，急道：“怎么这般快就从椅子上掉下去啦？没摔到哪里罢？”
　　惹得三人又是一通笑。
　　玲珑道：“这些年我和夫子一道在山上住，平日除父亲母亲偶尔来探望我，以及我偶尔能随夫子下山去城镇采购之外，就再未见过旁人。故方才在山下我初见你时，只觉你再好看不过。”
　　“诗经云，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如此便叫你清婉罢。”玲珑凑近上官珊，补充道，“不过母亲在我心里才是顶美的那一个。”
　　夫妻二人看出女儿的亲近之意，心中俱是欣喜。

　　直至日暮西斜，马车方踩着关城的前一刻入了京城。一墙之隔，已如天上人间，更遑论百里之外的清都山。
　　一入京城，车窗外再不是粼粼马车响，行人的交谈声、街边小贩的叫卖声取代了那悠然古朴的山水，一并涌进玲珑的耳朵里。她扒着车窗，望着远处数座拔地而起的高楼，楼上张灯结彩，人影绰绰，令她心向往之。
　　她望向李瑛，猫一样的眼睛里倒映着橘黄色的街灯：“父亲，皇宫里也这般热闹吗？”
　　“……”她看到父亲嘴角的微笑消失了一瞬，方才张口。
　　恰巧一阵风吹过，掀起厚重的窗帘，那被阻隔的重重繁华又忽而撞向她，耳边响起的街上嘈杂使李玲珑错过了李瑛的回答。
　　“什么？”她又问了一句，看到父亲的脸上已经再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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