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照片

　　南沉默地坐在办公桌前，修成的手指抚过黑白合影中间的裂痕。他撕了这张合照，在风离开之后。他又花了很多时间去修补它，明明知道那个乖张任性的女孩再不会回来。三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他忘记那段感情，他开始了新的生活，他不会把自己困在别人的错误。认识风的时候她还是个新闻系大四的学生，她二十二岁，还未完全长大。他最终选择原谅，却不会让自己成为别人成长的代价。他会用心去爱，却也是个现实的男人。
　　他关了办公室的灯，开车去了酒吧。Vincent先到了，替他叫了酒。他们碰杯，说说生活的琐碎。
　　Vincent玩笑道：“气色不错，生活很和谐嘛。”
　　南笑笑，“老婆去欧洲出差，你就这么寂寞，约我出来喝酒？”
　　Vincent拍拍他的肩，“我们不像你，早过了热恋期了。怎么样，你和阿敏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南淡淡地说：“过段时间再说。”
　　“这么好的女人，你可要好好把握。虽然她结过一次婚，带着个孩子，但她待人亲切心地又好，总好过你先前那个。”
　　南皱了皱眉，“都过去了，好端端提来做什么？”
　　Vincent晃着酒杯，“我听说，她回来了。”
　　南一愣，问：“那又怎么样？”
　　Vincent笑着说：“你不怕她回来找你麻烦？”
　　“我和她早就结束了。”南看了Vincent一眼，“如果她想去电视台做事，你不要再为难她。”
　　Vincent耸耸肩，无奈地笑笑。
　　南开车回家，在某个红灯的路口，他突然又想起了风。她那时来电视台实习，工作两个月，没有同事愿意再与她合作。她不与任何人合拍，做事没有规则，常被人抱怨扰乱了程序还要大发脾气。女上司忍无可忍地撕了她的黑白照片，她赏了上司一个耳光。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一直捅上高层，告状信送到了他手里。他把她叫上了办公室，他本不需要理这些琐事，只是他很好奇，一个小小的实习记者竟有这么大的能耐。
　　第一次见到风，她小小的个子，穿着随意甚至有些邋遢，她对着他嚣张地大笑。她说：“我还以为总经理是个老头子。”
　　他惊讶于她的率性与直爽，她身上有毫不掩饰的自信，无所顾忌。她完全是一个异类，在他二十九年的生命里最大的意外。
　　风很自我，她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难怪同事们跟不上她的脚步。她很冲动，并且只对看得顺眼的人礼貌。南天生有很强的洞察力，与她聊上几句便能找到她问题的所在。他不打算开除她，无论对于公事还是出于私心。
　　他在游乐场的摩天轮下亲吻她，她挠着头一脸抱歉：“想不到你的眼光也不怎么样。”
　　他极尽所能地宠她，疼爱她，吃她喜欢的芝麻拌面，陪她去拍黑白照片。他比她大七岁，不算太大的年龄差距，却能让他给予她最大限度的呵护。她还是个孩子，很多事她不懂，他愿意慢慢教她。
　　他的朋友都不喜欢风，尤其是Vincent，他说风举止怪异，没有教养，上不了台面。他相信自己能教好她，就算教不好，他的风也不需要讨好别人。他总是太过自信，却最终无法驾驭一个自私自利的孩子。
　　绿灯亮了，他踩下油门，回忆早该散场。
　　回到家，敏准备好了夜宵等他。她美丽温柔，却是个坚强独立的女人。她有过婚姻的经历，更懂得照顾别人的感受，体贴地为他安排好一切。他和她四岁的小女儿相处融洽，他几乎把佩佩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认识敏半年后，他们同居，做成年人会做的事，不像与风在一起时他只敢小心翼翼地吻她，生怕一点点过激的举动就会吓坏她。也许正如Vincent说的，他和敏，这才是适合他的成熟的感情。
　　南吻了吻敏，说：“先去洗澡睡吧，你明天还要上班。佩佩睡了吗？”
　　敏笑了笑：“我让她先睡了，她一直嚷着要等你回来。”
　　南搂着她，看着灯光晕开的柔和，他觉得这样才是一个家的感觉。
　　那个晚上他们在黑暗中缠绵，他却始终无法投入。他们在喘息中结束，他开了灯。
　　敏问：“你怎么了？”
　　南搂着她，看着柜上一幅黑白照片，淡淡地说：“没什么。”
　　敏靠在他宽厚的胸膛，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他麦色的肌肤，“你说过的那个喜欢拍黑白照片的女孩子，你是不是一直忘不了她？”
　　南不置可否地笑笑，问：“你呢？你会忘记你的前夫吗？”
　　“在认识你之前我就忘了他。”
　　南握起她的手，轻轻吻了吻，“遗忘一定是一件艰难的事，至少你为他生下了佩佩。”
　　敏陷入了沉思，却又嫣然一笑，“你不会在吃醋吧？”
　　南忍俊不禁，“你呢？你为什么问我有没有忘记前女友？她可从没有住过这间房子。”
　　“小女子荣幸之至。”敏笑了起来。
　　南低头吻住了她。他关了灯，激情的时刻，敏说：“南，我爱你。”他的脑海里闪过那个女孩放肆的笑容，她挥着手大喊：“我－爱－你－”
　　他闭上眼睛，许久，他对敏说：“我也是。”

　　风去杂志社面试的时候遇到了Vincent，她避开了电视台和一些可能会碰到南身边人的机构，却不想还是撞见了曾经对她深恶痛绝的人。
　　Vincent并没有故意避开她，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说：“听说你回来了，这些年你还是老样子。”
　　风知道他在嘲笑她的穿着，艳红的颜色，没什么品味，和当年一样乱七八糟。她理了理散开的长发，笑着说：“你好，很久不见。”
　　Vincent对她的礼貌有些惊诧，撇撇嘴说：“希望你不要再去打扰他，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他和女朋友感情很好，也许很快就会结婚。如果你要进电视台，只要你有能力，我不会为难你。”
　　风怔怔地望着他，南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她自嘲地笑笑，当年是她提的分手，他没有理由等待一个劣迹斑斑的自己回头。“我不会去电视台工作，事实上，我也不可能进得了。我的名声很臭，我知道。谢谢你的忠告，再见。”她转身快速地逃跑，穿过街道的斑马线，她在人群中奔跑，到了某个路口精疲力尽。
　　她最终没有被那间杂志社录取，她知道不是Vincent的错，那里有个编辑从前在她实习的电视台做事，那个人知道她闯过的祸，骂人、打人、拒绝合作。
　　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只能在养父母的小面馆帮忙，闲时随意拍一些黑白照片。心里有些空荡荡的失落，她曾经很想办一场个人摄影展，可如今到了二十五岁，她依旧一事无成。
　　她在面馆里收拾桌子，有人落下了一本《壹周刊》，她拿起来翻一翻，忽然灵光一闪。有一种职业不需要规则，尽管不光彩，却似乎很适合自己跳脱的性格，总会有个地方容得下自己，反正从前她常常被电视台的人骂垃圾。
　　很顺利的，她做了一份八卦杂志的摄影记者，薪金优渥，另有提成。她做了狗仔队，她觉得这没什么，有很多人用垃圾的职业养活高尚的理想。她有很多恶俗的点子，把扑风捉影的故事描绘得出神入化，主编对她的工作相当满意。
　　晚上回到家，她打开电脑整理恒的照片。她在悄悄为他写一个故事，她想找到敏，想看看故事结局时她是否真的幸福。这故事的读者终究只有她一人，她能做的，只是为恒和敏保留下一份最纯粹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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