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淼今生

　　当我察觉到这道目光，抬起头时，这对夫妇已经在院长等人的跟随中走远。意料之外的是，阿姨走过来，牵着我的手走了出去。
　　“那您跟这孩子自己聊聊，我们就先不打扰了。”院长笑着对他们说道，眼睛却看着我。
　　在下午初次遇见的地方，我和我的养父母见了人生中的第二面。这时我才得以细细观察他们，因为在这之前，我以为我和他们也许会只是一面之缘。这是一对，起初已经说过，非常体面的夫妇。他们穿的衣服布料上绣有相同的暗纹，女人是年纪尚小的我见过最高挑细长的女人，男人比女人高出约莫一个头多。男人的皮肤白皙，像冲淡了的炼乳。女人的脸如一块浅黄玉，瘦削脸。男人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略宽的戒指，女人戴一只鸽血镯，一种彷徨的暗红色，小小的耳朵上挂一对长耳环，晃动的紫水晶亲吻着她的脖颈。两人的年纪过于年轻，在我的思维模式中，这么年轻的人还没有做父母的。女人蹲下来，细细的手指缓缓划过我的下颌，留下明晰的触感。她的细眼睛轻轻地扫过我一眼，盛装和晏晏笑语之后是惊人的冷漠。那个男人的眼神，则像一把钝钝的木剑，不锋利，可是同样没有温度。他身周有一种稠稠的，湿暖的氛围，起初我不明白那是什么，后来当我也成为他那样的人，我才明白，那是一种吞噬力，这种吸引的终点，是心中一张不断张合的嘴，是被人们称作欲壑的，无法被填满的一片模糊。
　　他的话语打断了女人不停的无关紧要的嘘寒问暖，他问：“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不要你的姐姐么？”
　　我最想问的问题，现在却被他用来问了我。我不知道该站在哪个角度来回答这个问题，更不知道应该讨好他，还是应该真诚。我愣住了。
　　女人收起方才的一派祥和，平静地站了起来。
　　“她天生没有嗅觉，是个残疾人。”他看着我。
　　我一直不知道这件事。可是这时候我突然明白了过往一些生活碎片中奇怪的地方。但我最终又看不清了，孤儿院的人对姐姐好，到底是出于对残疾这个事实的可怜，还是？……
　　“可是说到底，嗅觉其实没什么影响。作为妹妹，我甚至都不知道……”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说出了这话。明明我知道本来我就没有被确认领养，没有必要犯险多嘴。
　　“对我们而言很重要。”女人打断我说，“现在还有一件事。”
　　他们接下来告诉我的事，让我觉得除了孤儿院之外的土地突然之间扭曲翻腾，让我像是在通往未来的路上，忽然一步迈空了。在坠落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接下来的生活我究竟将会向哪里去。
　　他们告诉我，以姐姐的命格，将来会做当红的女明星，而我则十分平凡。
　　如果姐姐没有残疾，他们不会选择我。现在，他们要交换我们的命格，这样，我就是那个十全十美的选择了。
　　“你愿意吗？”女人问我。男人在旁边看向我。
　　这个男人的眼神给人一种感觉，似乎无论你到哪里，他都在看着你。
　　今天，过往的一切回潮，所有事情像被冲上岸的贝壳。我感到被记忆紧紧地萦绕、缠缚。当记忆闪过今天关于王不留行的辩论，我的心紧紧地抽动了一下。
　　平凡，难道就这么有罪吗？
　　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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