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集院颂

　　醒来时我枕着伯爵胸口，他揉着我的头发。我举起手反复确认，没有血迹，甚至没有伤痕。
　　我完好无损。
　　伯爵见我醒了，樱红的眼眸晕出了春色，手在我的颈项间轻揉。
　　“芳一，你怕疼吗？”
　　他的问题让我疑惑。
　　疼，是什么感觉？
　　院主说过，身体的疼痛是假象，精神可以麻痹所有的念想。所以尽可能地去满足顾客所需，沉沦享受即可。
　　你问，如果受伤了怎么办？
　　风集院有世间最好的药物，普通的伤使用后很快便可痊愈。如若是伤得重些，后院古樱下有一汪泉水，被院主引流进了池。那池水无色无味但功效神奇，曾经我被抬回时只剩气息一缕。院主将我放置其中，浸了五天，伤痕皆去。
　　这些其实是青霄告诉我的，我没有那五天的记忆。
　　“芳一，不好好回答问题的男侍是不合格的哦。”
　　伯爵似笑非笑，捧着我的手轻啄，复而又啃咬，我有些吃痒，决定老实回答。
　　“不怕。”
　　手上的热气远离，手腕有力在收紧。骨骼咯吱，我被伯爵压入被褥。我闭上眼睛，想原来新的主人和前人无异，得出结论后，我打算放松身体不做抵抗好好履行应有的服务。
　　预想的惩罚未至，我的眉间有温热落下，伯爵在我耳边轻笑。
　　“芳一，我说过，我会慢慢吃掉你。”
　　“嗯。”
　　那晚，我做了个美梦。我没有再次变成碎片，我沉溺在了陌生的温柔。伯爵的气息覆盖着我，从皮肤侵入心灵，像要扒出那些连我也陌生的情绪。我的身体和灵魂很快学会了回应，并在极致时第一次尝到了满足。
　　意识回归时，我记起了院主的话，世间快活不过风集院一夜。

　　再醒来时，K伯爵不见了踪迹。
　　我摸了摸枕边的余温，确定不是梦。捡起地上的衣裳罩上，我踱步到了窗前。
　　奇怪，这次我竟然没有急着回风集院。
　　夜风拂去了薄汗，发却并未遮住眼。这才发现，长发被轻束，束发那绸缎润滑，颈上更无异感。
　　窗外的城市分成了五处，三角皆暗。一处灯火辉煌是我此时所在的上城，而另一处光亮零散，是风集院所处。据说，这座城的历史不过百年，百年前的故事无人所知。很少有人关心之前，就像一个故事，开篇时就是那样，从没有人追究前因。
　　这座城里的人？
　　这座城里有人有妖，有机械有怪物，就像随便哪个世界一样。
　　站久了，伯爵留下的气息淡去。我拢紧身子，决定趁着余温尚存赶紧回风集院去。
　　戴上手环，眼一睁一闭时我已经在风集院的后院。夜深如水，除去水流和虫鸣，院内已没有人声。月挂西枝，我见着樱花树上已有待放的花苞，心想快三月了。
　　正想离去，忽闻叹息，静一看，树下站有一人。那人身着银色长袍，墨色长发随风扬起。她似在赏花，头微微抬起，冷艳的脸庞浸染在月光之下，和夜的氛围奇妙贴合，显得恬静又美好。
　　那是风集院院主十六夜。

　　“回来了？”
　　十六夜一如往常清冷淡漠，抛出的话比着提问更像是呓语。
　　“回来了。”
　　即使如此，我依旧恭敬地应声，并躬下身子跪倒在地以示谦卑。
　　“嗯。”
　　十六夜挥了挥手，对我的回答并不在意。她依偎着古树，手摩挲着枝干，注意力再次回到了待放的樱花上。
　　见状，我从地上爬起，再一鞠准备先行离去。没走几步，十六夜的声音远远飘来。
　　“芳一，那血族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拒绝。”
　　我有些惊讶，十六夜很少关心我们和客户的关系，也很少参与我们的私交，甚至对于我们的身份手环，摘与戴也全凭自愿。
　　对此我曾问过青霄。
　　青霄说，出了这院环就是身份，只要是风集院的人，即使落入险地院主也能救于凶险。但是如若不要这环，是生是死均是定数，风集院绝不干涉。
　　“院主，伯爵大人很温柔。”
　　我决定应答，说的也是真话。这是第一次回院内时无需治愈甚至还有思考能力，并且那些触摸……想到这儿，我脸竟然烫得厉害，心中某处像有什么感情要喷涌而出一样。
　　“芳一，别太沉溺。血族……”
　　十六夜的话收在了中间，我却第一次有了提问的欲望。
　　“院主，血族有什么问题吗？”
　　风中传来叹息，树前的十六夜已在我身前，她捧起我的脸轻揉，眼里却读不出半点情绪。
　　“时至今日血族虽然所剩无几，但因为活得太久，早已没有生的感觉，当然也没有死的恐惧。所以他们也许会对和自己不一样的生物好奇，但是这种好奇和他们冗长无限的时间相比，一瞬而已。”
　　“院主是想告诉我不要投入其他情绪吗？”
　　“芳一，我从不担心你，只是那血族太过于特殊……”
　　院主在我额上轻轻一吻，眼里有了波动。我想起院主曾经说过我的情绪缺失是件好事，失落的世界里生死不过一瞬，少些感触也就走得不那么难受。
　　所以院主是担心上城人，还是血族的身份？
　　“院主不用担心，芳一绝不逾矩，不会得罪有身份的客人。”
　　十六夜听到我的回答一声嗤笑，声音突地发冷。
　　“风集院什么时候关心过客人的来处和身份。”
　　说完，她的声音又变得温柔，唇角罕见的笑容竟不似往常，她把我搂进怀里，揉着我的头发。
　　“芳一，这世上的人生死和我无关，风集院才是我的珍宝。所以，如果有人破坏这一切的话，我也定不会轻饶。”
　　“院主？”
　　“如果那血族有任何异常，必须毫无保留地告诉我，明白了吗？”
　　“明白。”
　　十六夜放开了我，面上又恢复了冷漠，坐在了地上看着月亮不再说话，我知道我可以走了。
　　走了几步，十六夜似乎在我身后说了句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始终不记得内容了。

　　我的住所在中院的池畔，和上城满是新科技飞行器的世界不同，和他三角的新旧交接也不同，风集院楼阁尽可能坚守着古式建筑风格。木和石，花和草，回廊两侧是白色细石，细石间黑色石板铺成的路延伸至回廊。回廊尽头，推门半开，门边候着的青霄笑眯眯地朝我挥了挥手。
　　这层三进小宅由我们三人共住。
　　“芳一，饿吗？”
　　青霄拉着我的手往中院带，我这才发现中院的石桌上有两个冒着热气的汤碗。能见到青霄也是神奇，我疑惑地问道。
　　“今天没有外宿？”
　　青霄的女客多，他总说女人柔情似水，云雨后共迎天白是极致的浪漫。当然，我也还记得他说这话时，骆歆的冷嗤。
　　“人造的光也不知道什么好看的。”
　　青霄从不生气，骆歆小性子的话一来，他反而笑着把骆歆抓到了怀里捏红了他的脸。
　　“芳一你知道吗？今天是东方的元宵，元宵是要吃汤圆的。”
　　“元宵？”
　　青霄没有解答我的疑问，我也没再追问，失落的东方已久远得连故事中都很少提起。少有的血统是青霄的独特之处，但又何尝不是唏嘘之处呢。
　　“来，试试。客人知道我喜欢这个，特意取了蜜粉，这馅儿可是我的密制。”
　　“好。小歆呢？”
　　我端过汤碗，喝了一口热汤，咬了一口汤圆。
　　嗯，真甜。
　　“小歆觉得吃的时间不如睡觉，躺着能量恢复得更快。”
　　青霄嘟囔着，又是尴尬又有点气愤，但看到我很快扫完了整碗，又乐开了怀。
　　“对了，听说这次是血族的伯爵？”
　　食毕，青霄将汤碗放上传送盘，看着逐次消失的器皿，似是随口问道。
　　“嗯，是。”
　　“那就奇怪了，我听说血族千年前就灭族了，最后的那只好像死得特别凄惨。不过我也是听说，毕竟千年前的事也没人知道。”
　　“灭族？”
　　“有位女客讲过，当然是我们这建城之前的事。据说那时的血族不仅长生不死，自愈能力强大，被改造后的更是弱点尽去。他们从出生开始便享受最好的资源，但是又常年罔顾人伦，抢掠肆意。直到某代出了个极端的，想将下等人变为眷属扩充军备，后来……”
　　“后来怎么样了？”
　　“芳一？”
　　青霄握住我的手轻揉，我这才发现自己紧攥住了他的手臂，没注意力道硬是抓出了青紫。
　　“对不起。”
　　我赶紧松了手，觉得今天的自己真是奇怪。
　　“没事。哈哈，这些只是客人茶余饭后的闲谈，当故事听听就好。”
　　“嗯。”
　　我甩了甩头，想把奇怪的情绪抛掉，可是脑子里伯爵的笑、他唇角的余温、耳畔的低语却翻腾得更胜。
　　“芳一，你的颈子上？嘿，看来这伯爵也是个性情中人。”
　　青霄暧昧一笑，手拂过我颈上的红点。
　　“我去休息了。”
　　我不再接他的话，起身准备回自己的房间。穿过回廊，我房间的门已自动打开。脚踏入房间，地板下的线路交错散着柔和的光芒。
　　咔嚓。
　　金属罩半开，柔软的床已经就绪。我伸了伸懒腰窝进铺内，躺好迎接后颈上的一刺。不会儿，温暖的支流汇入身体，这种力量，并不是一碗汤圆能给予。
　　该睡了。
　　伯爵说，他下周带我去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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