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觉夏深

　　在福地里，河水走得慢，人们瞧着，缠缠绕绕的，一年也就流淌过各家一回。

　　后来，奉着河神的祭婆请了福地里巧手的工匠制了个舟子，每年春分从李庄旁的河上河放下，待舟子过了村苑便是到了夏至，划过孟院就到了秋分，再到小灵便是冬至。

　　一年一来回，周而复始。

　　别的倒是不打紧，对福地里头的人来说，赶着秋分一年也就足了。

　　秋分前后，农人农忙，书生赶考，福地里头总有几分闹气。

　　现下，舟子悠悠地到孟院。

　　孟院前有河上河，后有缪灵山，山水围绕，灵气聚汇，柳条扬水下去，瞧不见灰迹，闻不着香火味，着实是处干净地儿。

　　就捡着这么处地方，建了所学堂。学堂里头的那块灵石上隐约现着琅嬛二字，琅嬛便也成了这学堂的名。

　　琅嬛学院里头如今热闹不已，为着赶考，先生让书生们聚在前院里。那十几只小麻雀七嘴八舌地总是嚷嚷个没完。

　　倒是前院的柳树下落得清净，白衣书生躲着热闹在那处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在秋风里头犯起懒来。

　　“孟俅，你怎么歇下？唉，不是，紧着赶考呢，你怎还是一副闲散模样！”这活泼好动的小麻雀确实是躲不过，在耳边叽叽喳喳的确实也是合不上眼。

　　孟俅扬起手边的书，轻轻敲了小友舒远的脑袋，试图赶走他。

　　“起来，起来！”舒远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闹上一闹不可。

　　小孩胡闹，这一来二去的，两人都闹出了几分薄汗，后来不知怎的，又追赶了起来，疯疯闹闹地，撒着手，满院的乱跑。

　　或许也是在这个时候，顽童阿肆的影子才从少年书生孟俅身上隐现，只不过多年以往，福地里的水润了顽童的稚气，再浸染上这几年的书香气，若不细细瞧下去，大抵很难分辨出，那位满街满道疯跑的顽童已然长成了玉琢俊秀的少年郎。

　　“好了，好了，不打了，先生唤我们了，再不走，怕是错过时辰。”孟俅忙推着胡闹的小友走出前院，院外的马车已然备好，就等着他们了。

　　马车在小道上行的不快，在摇晃之间，小麻雀们也是被哄的有了几分困意，待睁眼时，恰好在一个好时辰到了地方。

　　秋闱的地界在苑南，这里算是沟通京师和四方各地的重地，来来往往的人不少，鱼龙混杂的，分不清各方相属。

　　先生在领着学生在寻今日的落脚点，孟俅和舒远晚了些，落后了先生几步，藏在人群里，让人难瞧着。

　　人多混乱，总有些不知名的东西喜欢动些手脚，还没有一盏茶的时间，一股透着酸涩味的浅香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人群里飘着。

　　恍恍惚惚间，孟俅和舒远也难免沾上了些脏物，半被牵引半迷糊地跟错了人流，到回过神来，莫名地排进了一长队里。

　　只见这队队伍长得怕人，远远的前头站着好几个官兵，他们操着一口官话，粗鲁地抻起队伍里头人们的袖子，一个接一个的，动作快而熟练。

　　“别乱看！”这一声压在人群里，寻不见源踪，听着了，只觉得它像细蛇一般扭动着滑腻而又细长的身子钻入耳朵里，惊得人后颈发凉。

　　孟俅下意识地把小友往身后藏了藏，忍着好奇悄悄转了点脖子想要往后头瞧。

　　“别往后看了啊，到你了，上这来！”官员一把扯过孟俅，趁着人还没有反应，一把撸起了孟俅的衣袖。

　　也在这时，周边遭了安静。

　　孟俅手臂上的痕迹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日头底下，在日头下发出呼呼的焦灼声。一条条黑线绕满了半个手臂，黑线刻进了肉里，活似一块干裂的木头，受尽了风吹日晒。

　　孟俅长的白净，若从相貌看去，那手臂可与他半点不沾边。

　　孟俅悄声把袖子放了下来，隐匿间看了眼官兵和周遭群众的神情，心里打着估摸。

　　可不一会儿，周遭安静去了，闹糟糟的，周边那些瞧不清面孔又不相识的人似有说不尽的话，讲不完的笑。

　　比起福地来，这地方算是热闹，热闹得……甚至有些烦人。

　　孟俅想拨开人群走去，可围围绕绕的人不由分说的把他圈在这里，连他的小友他也看不见了。

　　热闹纷绕间，那股酸涩之味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如清泉一般的清铃声。

　　孟俅仰头时，人群已经慢慢散了，他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个乱七八糟的面具。

　　面具上龙飞凤舞地描画着些虫鱼鸟兽，东凑一块西补一脚的，乱的很。

　　而正巧他面前也有一个戴着和他相同面具的男子。

　　男子来的奇怪，说的话也奇怪。

　　“来前没有人帮你消过灾？”

　　“什么？”孟俅愣了一下，隐去了半事实，挑着能说地糊弄几句，“家里人不懂，您是？”

　　男子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带着孟俅往外边走。

　　孟俅听着清铃声走了几步后，还是放不下心来又问到：“公子可有见到小友，或是公子现下要去……”

　　“到了便知，慕老在那处等你。”

　　来人没再说什么，只是将他带离了人群。

　　先生在人群外的老槐树下等候，槐花落了满肩，看似等了许久。

　　老者谢过来人，且将随身带着的柳条塞到了倒霉孩子的衣缝里，撒了把腰间浊壶的水，牵过半梦半醒的孩子进了客栈。

　　客栈里头的味道哄的人想睡，所以这里便同福地里一般安静。

　　原本是前头撞了些污浊的人气，从小被养在干干净净的福地里，就娇贵的很，没想到，在这人气里还藏了些晦物，冲撞了这孩子薄弱的命格。

　　先生心急下，去求了个人情。

　　后来那个来者是香山道的学徒，也有个一官半职，在苑南颇有些名气。

　　欠了他人情，怕是消了不少福。

　　先生了解孟俅，孟俅颇有些才情，虽说难以高中三元，但榜眼之名却也是担得起。

　　可惜，这孩子命格弱了些，怕是难以担上这福气。

　　时也，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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