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印

　　“你、喜欢鲜血的味道吗？”
　　迎着透过窗户射进来的早上的阳光，碧灵均缓缓睁开眼睛，脑中突然蹦出了这句话。
　　这是谁的话语，充满了禁忌的诱惑？
　　脑袋沉沉的，碧灵均不由得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这才注意到，自己居然躺在柴房里。
　　“怎么回事？”碧灵均站起来，迷惑地望着四周。
　　“昨天应该是我的生辰才对，一直到晚上，我都应该在大堂应酬那些前来祝寿的江湖名人啊。那么我怎么会睡在这里？”碧灵均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才终于慢慢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实在受不了那些虚假的客套话，于是找了个理由远离了人群。
　　昨天七月十五，晚上的月色很撩人。走在没人看见的花园里，心情终于从刚才不适的氛围中解脱出来，一个人尽情享受晚上柔亮的月光。
　　是谁，忽然站在墙头？修长的身影，背着月光，有一丝不容抗拒的诡魅。
　　碧灵均此刻不论怎么想，也想不起那人的容貌来，只记得，他轻轻飘落在自己面前，咬破了自己的食指，然后，将指上的血擦在了他的唇上，俯在他的耳旁，轻轻地诡魅地问道：
　　“你、喜欢鲜血的味道吗？……”
　　后面还说了些什么话，但是灵均不记得了。他从小怕血，当那人手指上的鲜血涂上自己的嘴唇时，他就晕了过去。
　　那么，又怎会在柴房里呢？
　　柴房外忽然想起急促的脚步声，许多人跑来跑去，不知在寻找什么？
　　“少爷到底躲到哪里去了？再找不到的话，老爷就要发脾气了。”碧家上下一片慌乱。碧灵均暗笑，想道：“怎么没人往柴房看一眼呢？再不出去，爷爷就该生气了。”
　　想到此，碧灵均拉开柴房的门，叫道：“喂，我在这里呢，你们怎么一直都没发现？”
　　听到他的声音，所有慌乱的人都猛地停了下来，惊恐地看着他。那表情，不像是终于找到少爷该有的放松的表情，那神色，分明像是见到了修罗使者。
　　碧灵均不解地看着众人，笑问：“怎么了？”忽然，管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颤抖着看着他，道：“少......爷，老爷叫你过去。”碧灵均愈发不解，管家平时和他很合得来，今天见到他，怎么像是见到鬼的感觉？
　　灵均“哦”了一声，不去理会他，向着爷爷的房间走去。众人都是惊讶地望着他，不自觉地为他让开一条路。灵均觉得奇怪，但只要他疑惑地看着某个人时，那人总是颤抖着低下头去，不敢看他。于是灵均一路上便不再看人。
　　去爷爷房间的一路上，每个见到他的人都吓得立在一旁。灵均开始也没太留意，出了柴房，一路走来，才发现到处都有着血迹。白色的墙壁上，喷洒而出的鲜血，像是在墙上作了一幅画，在阳光的照耀下，十分醒目。
　　灵均不由得皱紧了眉，自己实在不喜欢看到血。只是为什么，碧家会又这么多的血迹，难道是昨夜有人在碧家行凶？碧灵均摇摇头，还没人有本事在碧家行凶杀人呢，没那实力，更没那胆量。
　　走了一段路程，灵均到了碧家宗主碧霄的房间外。还没推门进去，灵均便在外面叫道：“爷爷，灵均来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说罢推门而进。
　　忽然一阵狂风席卷而来，灵均“呀！”地叫了出来，还没反应过来，碧霄突然而至，已将他提了起来，狠狠地将他摔在地上。
　　灵均惶恐，摸着摔疼的身子，急忙跪下问道：“爷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抬头看着碧霄，忽然睁大了眼睛，爷爷的头发一夜间全白了，脸色十分疲惫，眼神异常愤怒和伤心。
　　“你自己看！”碧霄指着房间的角落大喝。
　　碧灵均顺着他手指的地方望去，瞬间便要晕去。无数的尸体摆在那里，没有一具是完整的，头颅、四肢散落在一旁。尸体上的血迹已经干了，阳光照在上面，异常诡异恐怖。
　　灵均捂住翻腾的胸口，惊恐地问道：“爷爷，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碧霄看着他那样无辜惊讶地眼神，怒气更大了，喝道：“灵均，你真的忘了你昨晚所做的禽兽之事吗？”
　　“什么？”灵均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兆，平生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恐惧。
　　“你杀了人，怎么还能这样平静？！”碧霄怒火中烧，“啪”地一声，拍碎了手边的茶几。整个房间都在这一掌中抖了起来，良久才平静下来。
　　灵均瘫倒在地，一时间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有慌乱地看着盛怒中的碧霄。
　　自己怎么会杀人呢？平时连只动物都不敢杀的人，甚至见到鲜血就要晕过去的人，哪能杀人呢？
　　“你真的忘了你昨晚做的事了吗？”碧霄怒问道。
　　灵均眼中快掉下泪来，摇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早上起来就在柴房里了。”碧霄稍微忍下怒气，道：“你将刀拿出来。”
　　灵均不知有何意图，但还是听话，将藏在袖中的白玉小刀“雪影刀”拿了出来。刚一拿出来，就看见上面血迹斑斑，像是杀了人还没来得及擦掉血迹的样子。衣服上也满是血污，手上全是血迹，怎么开始竟没发现呢？灵均吓呆了。
　　“怎么，你到现在还想否认吗？你昨夜持着雪影刀，在碧家到处杀戮，见人就砍，前后杀掉碧家上下四十余口人，甚至还杀了十几个前来为你祝寿的江湖朋友。现在摆在你眼前的，就是那些被你杀掉的江湖朋友，你还想抵赖？”
　　“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爷爷，你都不相信灵均吗？灵均从小就怕见到杀戮的场景，连看下人杀鸡杀猪都不敢，怎么会杀人呢？”
　　碧霄双目圆睁，大喝道：“怎么，我还信不过我自己的眼睛吗？你持着刀到处乱砍，是我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你、你甚至连青言、连青言都杀了，你还不承认吗？”
　　姐姐？
　　“姐姐，她……”灵均大惊。这个家中，只有姐姐和自己最好，不把自己当做是未来碧家宗主，而是单纯地当他是她的好弟弟来疼爱。灵均的母亲在生下他后就去世了，父亲也在他八岁的时候意外亡故，到了今年十二岁，一直都只有姐姐在他身边。爷爷总是对自己要求严格，以前对自己很好的碧月姑婆也已经病故，她只剩下姐姐了。只是——
　　“不错，你连上去阻止你继续杀人的姐姐都杀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灵均使劲地摇着头，道：“我不信，你为什么不当时把我擒住呢？”碧霄道：“我倒是想，只是你杀了你姐姐后，似乎良心发现，乘着大家震惊的时候逃跑了，藏起来了。否则，我当时就宰了你！”
　　灵均无论怎么想，也想不起昨晚的事。只是记得，在那个陌生诡魅的男子的鲜血染上自己的嘴唇时，自己就晕了过去，后面的事他全部不记得了。
　　难道，就是那个站在月光下的墙头上的男人杀的？可那人那么高大，爷爷又亲眼见到是自己在杀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碧灵均将这些疑虑讲出来，碧霄已然说道：“灵均，这件事情江湖上怕是已经传开了。你杀了那么多人，罪不可恕，不说是江湖上，就是这碧家上下，也不能让你再活下去。否则，要怎样去面对那些死去的人，要怎样去面对整个江湖的指责？”
　　灵均愣愣地听着，脑中一片空白。
　　我没有杀人，为何要让我背负这个责任？
　　他从小对自己这样不可选择的人生就感到厌倦，但真到了此刻，他不想死。他才十二岁，应该还有更长的路要走，还有更精彩的东西在等着他。不相信这样的命运，但惟有活着，才有改变的可能。
　　灵均看着碧霄，泪水流了一地。
　　碧霄强忍下心中的不舍，这是他唯一的孙子，是碧家未来的传人，若是杀了他，碧家也就绝后了。碧霄仰着头，将眼中的泪水逼了回去，想道：“我前世到底作了什么孽，这一世要遭遇如此多的不幸？”想起年少的时候，失去最好的朋友；中年的时候，失去父母；年老的时候，先后又失去儿媳夫人妹妹和儿子，到如今，又要亲手结束自己孙儿的性命，碧霄忍住的泪水还是顺着苍老的脸庞滴了下来。
　　灵均看着伤心流泪的碧霄，心也沉了下去。
　　“灵均，我不杀你，死后不敢去见那些死在你刀下的亡魂。”碧霄忍住泪水，从墙上取下了碧家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宝剑。宝剑出鞘，寒气袭人，竟将七月的炎热完全挡住了。
　　灵均第一次看见这把黝黑的长剑出鞘，寒气让他不禁打了个颤。这把剑的光芒如此强盛，不知已饮过多少人血，在它的光芒中，似乎还能看见那一个个剑下亡魂。这是一把从地狱而来的剑，它的使命就是不断的饮人血，只有这样，它的生命才不会凋零。
　　长剑低吼着，知道自己在时隔许久之后，又将饮到最纯粹的鲜血。因为碧霄的缘故，它已经被困在剑鞘中许多年了，许久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
　　它在笑，因为它现在要饮的，是它未来的主人的血。碧家传人的血，一向是最好的营养，干净纯粹，它也不知道过了几世，才能够重新饮得此血。
　　灵均就是光看着这剑，心中便无限的惶恐，拼命地摇头哭道：“爷爷，我不想死！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你要相信灵均。”
　　“你生来就是个不祥之人，注定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碧霄的声音忽然异常低沉，“我本该在你出生时就把你杀死，却又不忍心，因为你的母亲已经因为难产而亡，我不能将她留在世上的孩子杀死。”
　　灵均震惊地听着祖父的言语，讲述着他不知道的过去。
　　“你出生时，就与常人不同，我怕你会给江湖带来一场腥风血雨。但是我还是留下了你的性命，只是封住了你体内的魔力，本以为这样你就能顺利长大。可是没想到，你身上的封印已经解除。”
　　“我不知道是谁解开了你身上的封印，但你体内的力量已经觉醒，昨夜你挥刀杀人时，右眼的光芒已经出现。灵均，若此时不杀你，你势必会给整个武林带去更多的血腥杀戮，若到了那时，一切都不可挽回了。所以，灵均，今日，我无论如何都要将你杀死！”
　　灵均心中大乱，他不知道碧霄的话是真是假，但是他没有杀人，他不应该为之付出生命。看着逼近的利剑，他握紧了拳头。
　　碧霄紧皱着眉头，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临到此时，心却有一点动摇，真的要杀死这个自己寄予厚望的灵均吗？
　　他的迟疑让剑有些生气，低鸣起来。灵均看着长剑的反应，又看着碧霄的神色，忽然大叫一声，猛地窜了起来，只是眨眼的功夫，已经跃出房间。碧霄见状猛地清醒，提着长剑追了出去，怒喝道：“灵均，站住！”
　　但是灵均如何肯站住？他不能就这样死去，人不是他杀的，他必须活着，去找出真正的凶手。所以一听到后面追来的碧霄的话，反而跑得更快了。飞檐走壁，不几时，已经跑出很远。
　　灵均一直不知道碧霄为何很少传他武功，他也没在意。但是他的轻功是浑然天成，无师自通。碧霄在他小的时候就发现了他极高的轻功天赋，想到只是学会轻功应该不成问题，所以从小就在培养他在轻功方面的造诣。没想到现在，在他生死一线，趁自己犹豫的片刻，竟然展开轻功逃去。灵均的轻功，放眼天下，也数第一，他一跑，哪里是自己能追上的。
　　碧霄放弃了追赶，顿足捶胸，在那里独自叹息。碧家上下见少主逃去，顿时便炸开了锅，惊慌起来。
　　灵均看着脚下呼啸而过的碧家山庄，看着被鲜血染红的碧家土地，眼泪禁不住地下流。
　　“我一定会回来，带着真相、带着真凶回来！”灵均心下暗暗发誓，他不能任由真凶逍遥法外，他一定要为自己洗刷冤屈。
　　碧灵均一走，碧霄便马上发布了与碧灵均断绝关系的声明，并发布了江湖通缉令，不论是谁见到碧灵均，都可以格杀勿论，也可以将他擒住，押回碧家，碧家必以重金相谢。同时，碧家将派出人马，全力追杀碧灵均。若有人胆敢庇护此子，便是与碧家为敌，碧家即便追到天涯，也要将之一同格杀。
　　这道告示，碧霄连夜便叫人传遍整个江湖，没过多久，大江南北，无不知晓。碧灵均要想活着，比登天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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