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神明无慈悲

　　我一手一个餐盒拎着走出食堂，路过待命室的时候用肩膀抵开旋门往里看了一眼。八九个成员衣着整齐坐在里面，骨架都大，身高也高，本来挺宽敞的房间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光头在抽烟，我把手别在身后，生怕烟味窜进盒子里，不过还没来得及开口，光头就抬眼瞄了过来，我与他面面相觑。
　　我刚张了下嘴，他就快速地摘掉吸了一半的烟两指头一掐，动作行云流水，我倒被这一幕搞得懵了几秒，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我冲他笑了笑，没什么停留地调转视线看向旁边，“村田，”我比了个嘴型，冲坐在角落擦枪的男人抬了抬下巴，村田和我对视片刻，随即放下手中的枪侧着身子挤了出来。
　　“怎么了？”到门口的时候他问我什么事，我脚抵着门，大半身子靠在上面，努嘴示意他出来说。他脚后跟刚刚踏出去我便松了力气，旋门重重地砸回原处，“砰！”，好大一声。烟味也阻隔在里面。
　　村田继续看着我，我用手挡住嘴型问他：“中也先生来了吗？”
　　村田低下身子，学着我的样子遮住嘴巴，附在我耳边回道：“办公室呢。”
　　我放下手，面无表情地冲他比了个大拇指，随即把保鲜盒递了过去，他伸手接过，我交代道：“加白的，给它吃。”
　　“它又跑出去了，我倒它碗里。”村田拎着看了眼盒子里的东西，我点头应允，刚往港口Mafia大楼那赶了一步又停下，我望着他，“待命室好好通下风，”说罢也没等对方回复便匆匆忙忙走了。
　　电梯挺磨叽的，我被这电梯的速度搞得耐心全无，财政部早该来换换设施了，我在心里骂了一句，在它慢吞吞降下来的途中吸了下鼻子，之后皱眉拣起颈侧的衬衣领子闻了闻，一股烟草味，！，我三秒内在心里骂了光头两百次，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准备去换件衣服时电梯门倒开了，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按下中也先生的楼层数后往后一靠等它慢慢爬，双开门的镜面映着我的脸，我与自己对视了几秒，从兜里掏出墨镜戴上，心里又给光头记了一笔。
　　中也先生办公室门口有人守着，我走近时仔细打量了下对方，是有点眼生的，嚯，新面孔？我在他面前停下，伸手指了指拎着的餐盒，再指指对方，然后指向办公室，那人木头一样站着，面无表情一动不动，我透过墨镜瞅了他一眼，指了指餐盒，再指了指自己，随后指向办公室，那人面无表情地摇了下头，没容我有所反应又恢复成原本的模样，像是超市橱窗里摆着的假人，天塌下来也能钉在原地。
　　我气笑了。
　　我张开嘴，动用面部肌肉牵起嘴角，冲他无声地说了声：“滚开。”
　　他眼皮跳也不跳，石头一样堵在门前，眼睛乌黑，戴着墨镜，手别在后面，我不知道这人手里是不是拿着枪，这明显不是我会思考的问题，我正在脑海里估摸时间，得出了再这么和他耗下去餐盒里的食物就冷了的结论，而这个结论让我怒火中烧，我牵起嘴角要笑不笑，思考怎么快速通过，不过在前进之前我再次警告他，我张嘴，动用理智让自己不发出声，“滚、开。”我无声道，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气声嘶嘶响，牙齿磕得仿佛陶瓷相撞。
　　门唰地拉开了，我探出一半的脚尖瞬间移回原处，笔直地站着，面部肌肉光速平和。
　　我拎着袋子微微垂头，视野捕捉到前方中也先生的身影，他“啊～”了一声，我的思维又不可控制地转动起来，中也先生这是什么意思？是认出了我？记起来了我的名字？还是别的？在我思维快脱缰之前中也先生往后说了，他问：“怎么了？”
　　没有叫我的名字，那声“啊～”里的恍然大悟应该与之无关，我一边想着一边毕恭毕敬地将袋子递了过去，“大人，食堂提供的晚餐。”我用左手托着袋子底部，生怕这时候餐盒突然翻掉，我记得里面有汤汁类的食物。明明来的路上都没这么胆战心惊，我暗自恼怒。
　　中也先生伸手接了过去。
　　我低着头，但是中也先生身材娇小——我本不愿意用这个词来形容他，可他的骨架还有腰臀比更趋向于女性，站在那与旁边的部下一对比，倒是只有对方一半宽，身高也堪堪到对方肩膀。因此虽然我不愿冒犯垂下眼睛，余光也能捕捉到他。
　　我避免去看中也先生的头顶，俯视这种动作总能带来一点心脏的抽痛，我也说不清这是什么情绪。诚然，中也先生并不会因此变得渺小，他便是站在几节楼梯下向上看，也和渺小无关，他的气场可以压死人，像是收不住的利刃，刃口喋血，锋利且张狂，重力使啊……我心叹。
　　像是“原来中也先生也是一个普通人”这种想法压根生不出来，强悍得彷如神明，我刚刚这么一起念头，心脏再次不可控地抽痛。像是痉挛一样，连胃也痛了起来。
　　我认为我所抽痛的理由不是别的，我也从未对对方的身高有什么惋惜之情，单单只是因为“看到中也先生头顶”这八个字。
　　中也先生接过餐盒打量了一下，餐盒在他手中时观感很轻，像是羽毛落在指尖，他突然笑了，我快速地抬眼捕捉，却被他的发色烫得重新垂落眼皮。
　　“好香啊……”他轻声道。
　　我向前鞠了个躬，“属下先告辞。”我说，说完转身离开，我步子飞快，也没注意他有没有说“嗯”或者“好”，还是只是点了下头。电梯停在原处，我赶上前飞快地按动开门键，电梯门开的瞬间窜似的逃了进去，随即没有半点停留地转身。
　　中也先生正准备回办公室。
　　他拎着餐盒，极冷又极暖。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冰蓝色，透极了澈极了，看过去时清亮得可以反射自己的灵魂，我觉得自己在这种瞳色里支离破碎。极冷极暖，极清极烈。办公室一面墙都是落地窗，余晖蜜糖似的流了进来，渗染了他的半边身影，光穿进他的橘色发梢里，银河彩带那样熠熠生辉，是正在燃烧的火焰。我全身松懈下来，长长地吐了口气。
　　我与我自己对视，过了一会儿伸手抹了把脸。
　　还是得戴墨镜——我喃喃道。

　　接下来有三件事可以做，我把外套脱下来搭在臂膀上，一、去看加白，二、询问村田夜间任务，三、回家。我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开车去了红酒专卖店。我对酒不甚了解。但是我对工资卡里的余额甚是了解。
　　我和店员说了条件“中等价格”，然后随意地挑选了一瓶，刷卡的时候余额瞬间少了一半，我盯着数字无法免俗地痛吸了口气，抬头看着天花板平复一下心情，再开口让她们包好送到港口Mafia食堂，“给美织小姐。”我重复了一遍名字，等店员表示记住了就眼不见心不烦地走了出去。
　　之后才是回家。

　　回家后我把衣服全洗了，放了一大瓶洗衣液，洗的时候重新给光头记了一笔，“真他妈该死。”我咬牙开骂，顺便也给今天守门的那位记了一笔。是新面孔，我想到后便把衣服扔进烘干机再去洗了把手，之后回卧室拿手机准备问问那人叫什么名字。打开手机时发现美织给我发了消息。
　　美织：红酒收到了～
　　我：收到就好。
　　回完放下手机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她又发了消息过来，我点开一看，“啊，中也先生通过了我的申请”一行字刺入了眼睛，我从床上弹坐起来。
　　我回了她三个问号。
　　你做梦吧？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我知道美织不是爱开玩笑的人。
　　美织给我发了个聊天截图，我点开一看，第一行话写着“食堂进行菜色调整，请问干部大人都有什么意见”，非常严肃正经的语气，我无法把这句话和美织的脸联系在一起，那种违和感像是和别人换了个头，还没等我纠结完美织又给我发了条消息，“我去问问中也先生喜欢吃什么有没有忌口的了～”，我：？？
　　不，等等——
　　我手忙脚乱地按动键盘准备阻止，“这太失礼了吧！”我说。
　　“谁让细川太不中用了呢？”美织道，我心里“啧”了一下，也就不再多事了。
　　说起来美织以前是询问过中也先生的口味，我倒是不怎么了解。“听说中也先生不喜欢吃鱼？”我怀疑地看向美织，向她求证。
　　美织皱着脸一言难尽地看向我，“你问我吗？”她口气加重地重复了两遍，随后开始筛选条件，“是不喜欢哪种鱼？河鱼湖鱼还是海鱼？”我一脸迷茫地看向她，食材方面我并不了解，三餐泡面也能过得下去，买菜时分不清葱蒜韭菜，要让我说明到底不喜欢哪类实在是难为我了，因此我在美织脸上第一次看见这么明晃晃的嫌弃。我噎了一下。
　　“秋刀鱼？”我硬着头皮往下说，语气充满了怀疑，“好像还有螃蟹？”
　　“秋刀鱼？”美织反问道，“秋刀鱼吗？”说罢她开始自言自语，“是不喜欢吃海产品还是不喜欢吃味道重的食物……”
　　“可能不是秋刀鱼？”我迟疑了一下，“但也可能是……吧？”我痛苦地皱眉，憋着一口气，闷闷道，“反正我觉得秋刀鱼有一股非常奇怪的草腥味，是刚刚割下来的青草茬的味道，不喜欢应该很正常……”
　　美织白了我一眼。
　　“细川你啦——”美织拖长声音，“可不可以好好生活呢？”

　　“真是白痴呢细川～”电话那头传来美织的声音，她心情很好地拖长声音，“是青花鱼呢，为什么你连青花鱼和秋刀鱼都分不清呀～”
　　我僵着脸听电话，没有被美织的调侃打击到，我脑海里一片混乱，随即艰难地开口：“中也先生回你……了？”
　　“是的呀～”我听到电话那头随着美织的回答一起响起的键盘敲击音。
　　也许是我抓耳挠腮的心理状况传给了美织，她很大方地给我发来了和中也先生的聊天截图。
　　美织：中也干部有什么讨厌的食物吗
　　中原中也：青花鱼。
　　美织：好的，还有吗
　　中原中也：螃蟹。
　　我笑了一下：“螃蟹我是回答正确的嘛。”
　　“得意什么呢细川～”美织也在另一头吃吃地笑了几声，“啊呀～我问中也先生螃蟹具体是哪种，蟹膏之类的一并讨厌吗？要是蟹黄粥这样把食材分开能不能接受——中也先生回我说[真的是非常抱歉，只是一时间没控制住情绪，因为讨厌的人与之相关，其实对食材并没有什么挑剔的，不需要这么麻烦，请放手去做，不对任何食材过敏或者会产生不良反应，食堂的饭菜很好吃，谢谢你]——诶诶诶，真的好大一串呢～”
　　“不要炫耀了美织。”我闷声道。
　　美织笑了，她的声音软软地传了过来，“我哪在炫耀啊～”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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