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钱意乾

　　提起钱安一，翰哲一中的学生总爱用“耐看”二字形容。

　　初看时只觉她眉眼清秀，鼻梁小巧，唇线浅淡，凑在一起是规规矩矩的好看，却称不上惊艳。可若目光多停留片刻，便会被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气韵绊住脚步：

　　是雪后初晴时远山含黛的秀雅，是晨露未晞时草木含章的清润，肌肤莹润得像浸过三月的桃花水，在阳光下透着半透明的柔光。

　　她总爱穿洗得发白的棉布校服，领口袖口平整妥帖，手里永远捏着一本翻得边角微卷的书，安静地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或是教学楼后的梧桐树下。神态永远从容，哪怕被同学围着问难题，也只是轻轻抬眼，语速平稳地拆解思路，一双杏眼流转时带着若有若无的浅笑，眼尾微微上挑，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慧黠。

　　可这份温柔里又裹着一层薄纱似的疏离，有人说她像空谷里的幽兰，香气清浅，却始终隔着山岚雾霭，看得见那份宁静，摸不透内里的心思。

　　在翰哲一中，钱安一本身就是个解不开的谜。

　　没人能完整描摹她的生活轨迹。三年前的初秋，她跟着头发花白的奶奶搬进了小城老城区的一栋爬满青藤的老洋房，像只偶然歇脚的候鸟，又像位避世隐居的客者，安静地落进了以严苛著称的翰哲一中，成了高三（1）班的插班生。

　　她的过往是一片空白——没人知道她之前在哪所学校读书，没人见过她的父母，连班主任手里的学籍表，家庭信息一栏也只填着“与祖母同住”几个娟秀的小字。

　　同学好奇地打探，她只笑着摇头：“以前在乡下读书，没什么特别的。”有人偷偷跟着她回家，只看到她和奶奶在院子里种满月季，傍晚时一起坐在藤椅上择菜，灯光从窗棂漏出来，暖黄的光晕里满是岁月静好，再无其他异常。久而久之，“神秘插班生”成了她的标签，引得无数目光流连，却从未有人能探得半分虚实。

　　这份维持了两年的平静与神秘，最终被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豁口。

　　那天是九月的周一，阳光格外烈，蝉鸣聒噪得像是要把夏天的尾巴拽回来。午休时分的校门口，顾媚年像一束猝不及防的强光撞了进来——白纱裙衬得肌肤胜雪，红色帆布鞋踩在石板路上哒哒作响，乌黑的长发用珍珠发圈扎成高马尾，跑动时发梢飞扬，脖颈间的银铃项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叮当作响。

　　她的出现让整条林荫道都静了一瞬，来往的学生纷纷侧目，有人偷偷拿出手机拍照，有人低声议论“这是谁家的大小姐”，连校门口的保安都忘了拦着登记。可顾媚年半点没在意周遭的目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扫过人群，像雷达般精准锁定了梧桐树下的身影，立刻提着裙摆跑了过去。

　　“钱安一！”

　　带着委屈颤音的呼喊穿透了蝉鸣，下一秒，少女已扑到钱安一面前，不顾她手里还摊着一本《数学真题集》，紧紧抱住了她的胳膊。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砸在钱安一的校服袖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仰着一张梨花带雨的脸，长睫毛湿漉漉地垂着，鼻尖泛红，声音哽咽：“你跑哪儿去了？我找了你整整两年……当初你说走就走，连个地址都没留，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美人垂泪，眼尾泛红，连说话时的气音都带着哭腔，任谁看了都要生出几分心疼。四周瞬间围过来一圈看热闹的学生，有人递纸巾，有人小声安慰顾媚年，更多的目光则落在钱安一身上——带着隐晦的谴责，仿佛她是什么始乱终弃、欺负佳人的薄情郎。

　　可风暴中心的钱安一，脸上半分愧色也无。她慢悠悠地合上手里的书，指尖轻轻刮了下顾媚年泛红的眼角，触感微凉，带着泪水的湿润。唇角却勾起一抹促狭的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清：“谁准你找我的？当初走的时候，我可没答应要等你。这么不听话，难不成还想绑着我，不让我看别处的风景？”

　　语气轻佻又随意，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那尾音微微上挑，带着点故意的挑衅，活脱脱一副“我怎会为你这棵树，放弃整片森林”的浪荡模样。周遭立刻响起一片抽气声，有人忍不住皱眉，看向钱安一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鄙夷。

　　顾媚年却像是早料到她会这么说，立刻收了眼泪，抬手抹了把脸，瞪圆了杏眼，顺着话茬就往上爬。她往前凑了凑，几乎贴在钱安一耳边，声音清亮却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别处的风景哪有我好看？你就算躲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把你揪出来！想甩了我，门都没有！”

　　说完，她还故意对着周围的人扬了扬下巴，那模样像是在宣告主权，眼底却藏着狡黠的笑意，悄悄给了钱安一一个“你输了”的眼神。

　　话音落，周遭彻底静了。惊讶、愤慨、难以置信的目光齐刷刷扎向钱安一，连路过的语文老师都顿住了脚步，推了推眼镜，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少女。

　　钱安一无奈地看着眼前这张似哭非哭、实则戏精附体的脸，暗自叹气——果然一山还比一山高，论“厚脸皮”和“演技能”的段位，自己确实还差得远。

　　这哪是她坑人？分明是这位祖宗上赶着钻进她的套路里，还反过来把她架在火上烤。

　　完了。钱安一扶额，心里只剩一个念头：维持了两年的安稳日子，算是彻底到头了。高三这潭平静无波的水，被顾媚年这颗重磅石子搅得翻天覆地，连带着那些藏在薄纱后的秘密，似乎都要被这束过于耀眼的光，照得无所遁形。

　　她望着顾媚年眼里闪烁的狡黠光芒，在心里默默祈祷：上天啊，赶紧派个“神仙”来，把这磨人的小妖精收走吧，不然这高三，怕是要没法安生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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