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不死的丫鬟

　　四少爷正是狗都嫌的年纪，每日窜上跳下的没个安静，给他玩的弓箭不敢削尖了，箭羽的头是钝的，怎么能射中东西呢？

　　四少爷和三小姐跑得最快，兰桂不得不跟着去看，却见到草丛里一片火红色，俨然是一只成年狗那样大的红狐狸！

　　一支木箭射中它的后腿，箭尾的鹅羽还在微微颤抖，那红狐狸眼睛湿漉漉的，哀哀地叫着，想使力挪动，但是那支箭把它的腿牢牢钉在了土里，它一动也动不了。四少爷玩的那支钝头箭掉在狐狸身边。

　　“阿弥陀佛！”领路的小沙弥叹了一声。

　　“哦！居然是只这样大的火狐狸！这皮毛剥下来可做件围脖了！”一道低沉的声音在大家身后响起。兰桂扭头去看，是大少爷过来了，他身边跟着两个人，一个高个子，眉目有些深邃，眼珠发绿，像是异族人，手里拿着弓箭，神色飞扬。说话的是另一个蒜头鼻凸眼睛的矮个子，盯着那红狐狸眼露喜色。

　　“大哥！这狐狸是有灵性的东西！”二小姐面露不虞。

　　三小姐也说道：“这狐狸长这么大不容易，而且这里还是佛门重地，怎么能杀生呢？”

　　大少爷挥挥手不在意：“不过一只野生狐狸，什么杀生不杀生的，做了围脖才是它的好归宿啊。”

　　兰桂瞅见那狐狸眼睛眯起来，直盯着大少爷那三人看，心中有些异样。

　　突然一个婆子面目骇然地跑过来，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声音里含着巨大恐惧道：“不好了！老太爷、老太爷他……”

　　一众人都变了脸色，那婆子说的全是囫囵话，众人心里七上八下的，闹哄哄一起跟着去看了，大少爷身边的两个人看看满脸焦急的大少爷，不舍地看了一眼红狐狸，也跟着走了。

　　兰桂鬼使神差地蹲在那红狐狸面前，说了句“得罪了”，试图去拔出那支箭来，红狐狸似乎明白眼前人想救它的心思，没有试图咬兰桂。

　　兰桂把箭尖从土里拔了出来，箭尖似乎是精铁，阳光一照反射出光晃了一下兰桂的眼睛，她看着贯穿狐狸后腿的箭，却感觉有些无能为力，这箭朝哪个方向拔都会弄大伤口，她又没有刀剑……

　　“让开。”突然一声像碎玉敲击、清晰又泠泠的声音响起，兰桂站起来让开了，一个少年蹲了下来，拔出一把匕首，斩断了箭尖，利落地拔出了箭，洒了一把药粉上去，扭头看兰桂，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映照下像是美玉：“你可有帕子？”

　　兰桂看着对方，瞳孔微缩，这是之前看到过的那个兴国侯世子。她垂下头，从衣襟里掏出块干净帕子，挪过去，给红狐狸包扎上了。被红狐狸干净的眼睛看着，忍不住摸了把它脊背上的皮毛，没想到那世子也正把手放了上去，却是摸的狐狸的头，兰桂的指尖触到了少年的指尖，她倏然收回手，看向少年，有些不知所措。

　　少年身后现在只跟着一个随从，看到这一幕，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兰桂。他们世子也是这丫鬟可以肖想的吗？

　　少年面色也有些不自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和这个姑娘靠太近了，刚才想着快些拔出箭来，一着急就忘了这些……他咳了一声，站起来退开了，低头却是对红狐狸讲的：“你快走吧，走得远些好。”说罢便扭头走了，腰间挎着的剑微微晃荡，和旁边的玉相击，发出细碎响声。

　　兰桂蜷起刚刚碰到世子的手，另一只手抬起摸了摸红狐狸：“你走吧。”

　　红狐狸四肢动了动，站了起来，走了好几步，扭头看了兰桂一眼，消失在了树丛间。

　　兰桂面带笑意，捡起地上四少爷的钝箭，往客堂走去。

　　走在桂花林的小路上，兰桂加快了脚步，心中胡思乱想起来，不知道老太爷那发生了什么，她得赶快赶过去才是，那兴国侯世子生得可真是太好看了，比三小姐还白，眼睛像美玉，声音像落珠，手也是洁白无瑕，他真的上过战场打仗吗？伤一个口子该多惹人心疼啊……

　　她晃晃脑袋，把胡思乱想挤出去，左右看看没有人，大踏步往前走。

　　细碎的风声里突然送来谈话的声音。

　　“……万事俱备……”

　　“……小心……”

　　她奇怪地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两道声音都压低了，一道低哑而兴奋，一道带着惶恐不安，惹得兰桂心中急跳起来，那边只有一间小破茅草屋，掩映在桂花林中，颇有一番野趣。

　　茅草屋的门打开，一个弯腰驼背戴着斗笠的人轻轻掩上门，掩上门的瞬间，兰桂看见了屋子里坐在凳子上的一个人，他披着黑色袍子，帽子遮住了半张脸，双手局促不安地放在腿上绞着，左手戴着一串佛珠，袍子里的衣袖露了一点出来，是宝蓝色的。

　　奇怪的人。

　　兰桂除了觉得奇怪，想不出别的可能，加上急着赶去客堂，一步不敢耽搁地往前走。

　　走到东山门的时候，刚跨出一步，眼前突然一黑，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再醒来的时候，眼前是黑的，后脑很痛，耳边听到细细碎碎的交谈声，模模糊糊的。

　　套着头的布袋子被扯走，光明慌张地挤进眼睛，兰桂眯起眼，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听到耳边的人说：“是他们吗？”

　　他们？她不是只有一个人吗？

　　对了，为什么抓她？她喊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被随便塞了一团帕子在嘴里，什么都喊不出来。

　　没有回答的声音，不过兰桂猜对方肯定点头了，因为那个问话的人继续说：“那就好。”

　　然后刀光一闪，兰桂张嘴“啊”了一声，血像一道箭从她胸口喷射出去，墙上的血绘成了一树梅花，她倒在地上，看见那把刀又一下砍在了她旁边的人身上，那人也瞪大眼看向兰桂，正是兴国侯世子，他被捆得严严实实，脖子上渗出血来，朝她倒过来。

　　砰！两具尸体叠在一起，激起地上的灰尘，滴着血的砍刀被抓着在死人衣服上擦了擦，那人哼笑了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

　　“呼！呼！”黑暗里，兰桂的血逐渐回温，冷汗沾湿了鬓角，她摸着黑坐起来，屋里有一个大炕，摆了三个床铺，分别是黄云、吹雁和她的，昨晚上黄云值班，睡在三小姐屋里，吹雁睡得正熟，半张脸靠在枕头上，晶亮的口水顺着脸颊淌下来。

　　兰桂默默扭回头，她掀开被子，披上外衣，坐在了门口石阶上，看着天上亮闪闪的星子，低下头一遍又一遍摸.胸口：完整的，没有血。

　　刚刚经历的是梦吗？为什么那么真实？她有种直觉，这不仅仅是个梦。难道是预知梦，让她避开祸端？

　　“喔喔喔——”公鸡叫起来了，兰桂整颗心都像悬在半空中，少睡了好几个时辰，又在门口吹了好久的冷风，没精打采地回屋收拾。

　　吹雁揉揉眼睛，看见她衣衫不整地从屋外回来，瞪大了眼睛：“兰、兰桂！你！”兰桂怎么从外面回来，还这样的形容，莫不是，莫不是……她眼圈红了，想起了那个传闻，扑过去抓住兰桂的胳膊：“兰桂，是不是大少爷强迫你了！”

　　兰桂“啊”了一声，这哪跟哪啊，吹雁看她反应，以为自己猜对了，眼泪啪嗒掉了下来，恨恨捶了下被子：“我就知道！……有其父必有其子，老太爷大老爷那样荒唐的，大少爷更是！……我们为奴为婢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兰桂啊，我知道你和我一样，都不想当那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的妾，但是，但是，大少爷已经、已经……那也只能认命……”

　　兰桂几次讲话都插不上嘴，犹豫着准备抬手捂住吹雁那不停说话声音越来越大的嘴，门口走进来面色不虞的黄云：“大清早的做什么这么吵！小心吵醒了主子们挨打！磨蹭什么呢还不起来……”她看见了吹雁满面的泪水，顿在那里，抽出衣襟里的帕子，给吹雁擦了擦泪，又看兰桂：“怎么了这是？”

　　吹雁嘴一张就要开口，兰桂连忙抢过话头来：“我做噩梦睡不着，出去吹了会冷风回屋，吹雁误会了！”

　　“误会什么？……”

　　吹雁通红的眼睛看向兰桂，打了一个嗝，还是不相信：“兰桂你别怕，他敢做就要敢当！……”

　　黄云张大嘴，惊愕地问：“谁？做什么？”

　　“吹雁……”兰桂痛苦地捂住脸，那个噩梦里的疼痛好像还真实地留在她身上，半宿没睡脑仁一抽一抽地疼，她现在很想拥有一点安静，“真的是噩梦……”

　　吹雁揪住黄云的袖子：“你知道的，东府大少爷对他身边画溪说过，要抬兰桂去做姨娘！”

　　兰桂惊愕扭头。

　　黄云看着兰桂脸上的错愕，脱口而出：“我以为你是愿意的。”她见到过大少爷用的一块帕子，那是兰桂的。

　　“我当然不愿意！”兰桂刚被卖进府的时候才5岁，在二门那见到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还被追着打，后来才知道，那个是老太爷的一个妾，因为冲撞了老太太被打板子，律法规定，妻打妾，只要不打残就没有罪，最后那个妾受的都是皮肉伤，没有被打残，但是缠绵病榻，没多久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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