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青藜

　　浓雾渐次从破庙弥散，前院变得白茫茫一片，一群人被冲散成了几波，那扭曲的怪物也不知道此刻到了何处。
　　谢藜还有宋菏连带长生，被隔在了主庙的周围。
　　破败的琉璃漏下几缕天光，衬得庙内破碎的神像晦暗不明，隐隐像是幢幢鬼影，狰狞扭曲。

　　谢藜有些心神不宁的从宋菏身上撇开，打开随身的火折子，蹲下去摸瞎抓了几把荒草和干柴，试图点一垛篝火，结果一个咳嗽，手中折子震了下去，消弭在淡紫色的雾气中。
　　宋菏见此，掏出已经只剩下半张的引火符，点燃了火堆。
　　温暖的火光驱散了破庙里灰紫色的迷雾，谢藜晃晃悠悠的扶着长生坐在了篝火旁，他像是一只入了海的鱼，在火光中，终于得了喘息的机会。
　　小长生接过宋菏从包袱里递过来的炊饼，道谢之后突然好奇问道：“你是阙天宫的先生么？”
　　“阙天宫？”宋菏摇摇头。
　　他自幼拜住在远离苍陆中原地区的天玄山上，拜师天枢老人，连自己门派到底叫什么都不得知，对于凡世，师父更是连一个铜板的事儿都没告诉过他 ，除了一句——早去早回。
　　他怎么可能知道阙天宫。
　　“那先生师承何处？”谢藜咬了一口被烫热的炊饼接茬儿问，稍显狭长的睫毛掩盖住眼眸下略微的失意，调笑说：“莫不是什么上古大宗的遗腹子？”
　　宋菏不自觉的耸耸肩，小鹿一样的眼眸里聚起一丝疑惑，想了想自己那个破落山门上歪歪扭扭长。。归二字。
　　“我只堪堪记得归墟两字”他小声说。
　　归墟....谢藜握着炊饼的手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现在的人不知，身为百年游魂的他可记得清清楚楚，此名类同当年的题壁昆吾，是上古剑宗一脉。
　　不过这少年奇也，怪哉。
　　人都说剑修身修剑，也修心，他们自己就是这天地间最无坚不摧的一把剑，身若长虹，可镇山河。
　　他见过剑修几乎都带着一丝罡风狂乱的气场，有着锐利无匹的锋芒，不想眼前人，看起来纯良又无害。

　　烤干了的炊饼有一丝发干，咬在谢藜嘴里，散作漫天的黄沙，遁入喉咙。
　　紫色的烟雾中，黄沙一样的老者，正龇牙看着谢藜，准确的说，是透过谢藜，看着他对面准备入定的宋菏。
　　香甜的灵力从那个人身上散发，像是蛊人的毒，在越来越浓郁的香味中，白发老者提起自己已经折断的关节，猛地从黑暗的角落跳出，直扑宋菏而去。
　　“啊啊啊啊啊，先生有鬼！”
　　长生喊了起来，他猛地看见一颗囫囵白毛大枣子咚得一声砸在三人围着的篝火堆上，如同画本里的大白粽子，但再仔细一瞧，这大枣子皮肤发黑，双眼发红，扭曲的弯折成一个勉强的人形，那些白毛，正是他散乱的白色长发。
　　老人折断的关节咔咔作响，扭曲着，和互成三角形的三人面面相觑。
　　长生已经怕的无法动弹，嘴里的炊饼掉了一地，哆哆嗦嗦的喊着先生。
　　谢藜的手杖不在身边，唯一能称得上武器的只有身前背着的木头箱子，塞满了瓶瓶罐罐，抡起来，勉强可以当个杀人凶器。
　　“起，”宋菏心念一动，长剑从他背上的白色苎麻布袋里钻出，准备刺进老人的面门。
　　“木剑！”谢藜看他出剑心下一凉，他说这呆子怎么一副小鹿模样，敢情是个修慈悲剑的，这小孩子玩的小木头剑比他那医药箱子还没威力，想到次，他拉开身侧已经吓傻的长生，从木头盒子里摸出一副配好的药粉，结结实实撒了出去。
　　那木头制的飞剑绕了一圈，锋芒暴起，誓要把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的怪物斩于剑下，突然哐叽一声落地，咸鱼躺尸般的不动了。
　　另一边，正面出剑的宋菏，被对面谢藜的粉末撒了个满怀满眼，眼前由亮转暗——瞎了。
　　谢藜拿着白纸包的手尴尬的滞留在半空，“那个，谁，我.....” 他尴尬的笑了笑，不自觉的抓紧了自己的袖口摩挲着。
　　那包粉末里不但参杂了辣椒月桂，还有各种刺激人流泪的药粉，是专对付路上的野匪贼子的。
　　只要一点，就会让人暂时失明，行动不便，长缨甚至开玩笑的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要你命三千。
　　没想到对付修者，也这么好用。
　　地上，嗅到气味的老者可不管两人的尴尬气氛，他在被木剑逼退之后迅速转身，扑向了三人中最没有威胁的谢大夫。
　　“噗呲！”
　　尖牙刺入手臂，宋菏在失去了视觉之后，听声辨位，猛地把即将遭难的谢藜抱了个满怀，用手臂替他挡住了这一次的冲击。
　　“——叮！”
　　桃木长剑再起，疯狂抖动着划过两人的面庞，把背后攻击的老者牢牢钉在了神像上。

　　用清水洁面之后，宋菏的眼睛好了不少，可惜眼周依旧高高肿着，像没剥皮的核桃，眼前也只能暂时看轻一点白光。
　　三人又一次围坐在火堆旁，像极了三只落单的小熊，最耷拉的一只莫过于好心办坏事的谢大夫。
　　这一次他小心的打开了木盒凶器，拿出干净的白纱布，小媳妇儿般给人包扎伤口。
　　所幸老者的牙齿掉得差不多了，那一口咬得不深。只是位置刁钻，在靠近背部的大臂内侧，得让宋菏裸着半个身子包扎。

　　谢藜的手长又软，指尖带着微微的沙砾感，沿着包裹的白布，传递着温暖和舒适。
　　宋菏被这指尖的温柔惊动，忽然想睁开眼，仔细看看这个大夫的面容，他记得他有长长的睫毛，灰蓝色的瞳孔，以及玄色混着蓝紫的长衫
　　“道长如何称呼？”谢藜翁声问，带了一点不自觉的鼻音，听上去就好像是哭过：“我刚.....”
　　宋菏从肿胀的眼睛缝里看了一眼模糊的人影，想起刚才神魂的悸动，干净利落的回：“宋，单名一个菏，菏泽的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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