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帝国

　　五十年前。双星系，伯莱星，帝国皇家军校。

　　“教授，教授！早上好啊！”迪柯正低着头上楼，他昨晚通宵写完一篇实验报告，现在憔悴又恍惚，身后突然炸响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瞬间清醒了不少。他回头，看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两个青年，一个红发绿眸，一个棕发蓝眸，红头发的是诺顿，班上最活泼的学生；他身后站着的，别扭地侧着脸，面色略微不愉的就是青年的凯赛因了，现在他在这所学校的化名叫康因特，实在是难听得很。

　　迪柯把飘远的思绪抽回，对诺顿投以一个带着歉意，又有些尴尬的微笑，他笑起来甚是好看，诺顿立刻涨红了脸，结巴道：“啊，那个，康因特刚才叫了您好几遍了，您昨晚是,是......”迪柯正想解释，但是他手腕上的通讯器却突然闪烁起来，发出刺眼的红色光芒。他朝他们道了声抱歉后就匆匆离开，赶往会议室去了。看着他匆忙远去的身影，凯赛因脑海中一阵抽痛，他好像又回忆起小时候自己被人抛弃的那个梦了。在那个遥远又模糊的噩梦里，有一个人也是这样渐行渐远，最终连背影也消失在一片虚无的白光中，而他却被钉在了原地，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离开。

　　会议室的桌面上布满尘埃，几个后到场的帝国军机处领导都精神萎靡，神色之间很是躁郁。校长希尔坐在距离门口最远的位置，若有所思的玩弄着一支钢笔。三天前他的通讯器收到了一封诡异的电子照片：浸透血液的砂石地面上，人手划出的血痕凌乱地拼写出一个从未听闻的宇宙坐标。那字迹颤颤巍巍，将断还续，把那写字的人的绝望和惊惶从触目惊心的痕迹上渗透出来，让人不寒而栗。

　　希尔收到这封邮件后立刻将其上报给帝国军机处，但却未得到任何回应，他以为这事已经石沉大海了，结果今日却有好几位军部领导不远万里大驾光临。

　　“柯教授，您怎么看？”希尔把手中的钢笔放下，刚才他听了学校部分高层的发言，大都表示这应该只是学生的一场恶作剧，完全不用过于担心。于是迪柯干脆也欣然附和了他那几位上级的“真知灼见”，又“真心实意”地夸耀了一把。那几个从军机处前来听查的军部领导心里估摸着这事情差不多就要盖棺定论了，彼此心照不宣地对了个眼神后就装作抽身离开的样子，实则急不可待地想进入下一个活动，下下个活动。一时之间，桌椅拖动碰撞的声音和推拒谄媚的声音不绝于耳。迪柯在越来越喧嚣的气氛中和面无表情的校长对视了一眼，二人眼中都蕴含深意。

　　这次突然的会议在众望所归的欢乐氛围中结束了，那些大腹便便的军部领导便在校部众人的带领下去享受人间极乐了。傍晚时分，他们带着餍足的神情登上专车返航，浑身舒坦得仿佛连皱纹都要熨平了。临走前其中一位用力拍了拍希尔的肩膀，微笑道：“听说不久之后贵校将开启新一轮的外星资源探察，预祝心想事成哈哈哈哈！”希尔笑着奉承了几句，那半边由金属制成的身体被他拍得震动，实则无知无感。

　　迪柯没有陪同那群酒囊饭袋进行下下个项目，他在饭局上喝了些酒，就找了个借口回学校去了。此刻他酒精上头，晕头转向地不知道走到了学校哪里，只好沿着墙壁慢慢坐下来，凝神一看，发现自己正在机甲实操训练场旁边的休息室里。他口干舌燥，强撑着站起来去找自己的杯子，结果不小心碰倒了一个，正是他自己的。

　　凯赛因训练结束，冲完了澡，正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脑袋走出来，恰好碰见了正在“牛饮”的教授。他闻到迪柯身上的酒气很重，一时不敢冒昧前去，只好隔着段距离试探着问了声“柯教授？”这回那人终于听见了，放下杯子，皱着眉回头看他，脸上写着：有事？

　　迪柯全然不知自己这副脸颊飘浮红，眼尾染薄怒的样子有多诱人。他红润的嘴唇上还沾着未干的水渍，看上去非常的柔软。凯赛因脑海中突然跳出一个词:媚态天成。但这旖旎的念头立刻被强烈的自我谴责打消了，他在心中为自己的无礼感到羞愧，然而羞愧之外又生出一种隐秘的刺激和喜悦。两人间尴尬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凯赛因斟酌着说道：“您手中是我的杯子。”其实他更想说的是“您喝了我的水。”他隐隐感到这话有些熟悉，但是也不知道在哪里听过，于是就换了种说法。

　　“.......你的杯子为什么和我的一样？”

　　“.......”凯赛因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难道说是缘分吗。而且，按照迪柯的性格，他觉得这人会立刻向自己道歉。想到这里，他又愣了一下，自己为什么想听他道歉，好像潜意识里看见他闪躲的眼神、抿起的嘴唇、僵硬的身体，听见他说出带着愧疚或歉意的话语就能让自己感到心情愉悦。他的手不自觉地搭在挺拔的鼻子上，觉得好像一碰见这位教授，自己就变得有些奇怪。

　　迪柯盯着他看了半天，仿佛想从他脸上辨认出什么，那探究的目光看得凯赛因脸上发热。凯赛因觉得身上也开始发热，就赶紧转身走了。迪柯又坐了会儿，感觉酒劲消得差不多了，便起身站了起来，慢慢朝休息室外走去。他余光撇过那青年人健硕的背影，眼前又开始恍惚起来。心想这小跟屁虫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教授，请您稍等一下！”凯赛因喊住他，声音甚至有些急促和焦灼。
　　“我有一个安神助眠的香袋，是我母，母亲做的，我想这对您可能有用。”他快步走过去把那包针脚细密的香袋放到迪柯手中，态度可谓是有些强硬。不知为何，他很讨厌这个人背对他。

　　两人手指指尖轻轻相触。凯赛因好像被他掌心的温度烫到，于是立刻抽回，转身走了。然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迪柯垂着头，拇指慢慢碾压着食指那点温度，仿佛要把那点余温揉进血肉里去。

　　夜色下，他的脸上笼罩着谁也没有看见的哀伤和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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