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时宁

　　“怀时兄，回魂儿啦！”

　　坐在旁边桌子上的楚斯扬拿折扇敲敲他的肩膀，一脸坏笑：
　　“兄弟我够意思吧！特地腾地方给你勾搭小姑娘！”

　　楚斯扬正是和萧怀时一同南下找水的黑衣男子。此人行事谨慎，深得萧怀时信任。唯有一点，楚斯扬热爱探听八卦，甚至建立了江湖百晓生来探听他人佚事。

　　“吐丝兄，那姑娘正气凛然、心怀天下，跟你我不是一路人！”

　　楚斯扬对这个称呼已经麻木了，心中礼貌问候萧怀时的列祖列宗。而后深吸一口气，准备长篇大论，跟萧怀时谈谈他对人家姑娘笑了几次，说了多少话……

　　萧怀时一看他这个架势，转身就走，一句话断绝了楚斯扬八卦的念头：
　　“那姑娘是镇南大将军付绩呈之女付宁！”

　　楚斯扬顿时偃旗息鼓。他虽然挖人秘辛，但对身居高位者敬而远之。家里纵容他出来浪迹江湖，他也不能给家里惹祸。

　　萧怀时是他百般纠结后才决定结交的朋友，然后……就混成了萧怀时的跟班。跟班看他走远，连忙跟上：
　　“咱们不去山上尝斋饭啦？”

　　萧怀时瞥他一眼，正色道：
　　“这一路水源找的差不多了，该回裕阳找巧匠了！”

　　楚斯扬见他提及正事，以为他心忧松阳旱情，立马收起嬉皮笑脸，跟萧怀时商量调水之事。

　　孰不知萧怀时更担心付宁去而复返，往山上送白毫时再碰面。一是志趣不同，二怕暴露此行目的，这浇松阳的水最好不要跟他扯上关系！

　　松阳是东晋北边最后一个产粮大郡，再往北就是胡人占领的草原了。每年春天，松阳人等一场大雨把土地浇透，就开始新一年的播种。

　　吴思舍是太子派来查看松阳旱情的检正官，此刻正站在松阳境内的田地边上，眉毛紧皱。他这一路行来，有些地方的麦苗已经绿油油了，可松阳还光秃秃的。

　　今年大雨至今未下，土地无法耕种，多数佃户丢了生计。等吃完余粮，饥荒就该袭卷松阳了！

　　松阳郡守在旁边哭天抹泪，骂了会儿老天不下雨，就开始转着弯夸自己爱民如子：松阳粮仓已开，自掏腰包补贴百姓云云；最后表达了请朝廷放粮的强烈意愿。

　　吴思舍确实不负所托，为松阳请来两千石粮食。就是这两千石粮食，点燃了松阳叛乱的火星。

　　四月二十三日，镇南大将军领五千精兵抵达裕阳，晋文帝亲率百官在宫门外迎接。

　　付绩呈下马参拜皇帝，被皇帝一把拉起，俩人一副多年未见的挚友模样。付夫人心下暗笑：威风赫赫的付将军也有惺惺作态的一天！

　　“付将军大胜归来，朕已经摆好了庆功宴，给大将军接风！”晋文帝握着付绩呈的手腕，邀他同行至功德殿。

　　穿着四爪蟒袍的男子向前伸手，请付夫人和付宁一起进殿。

　　皇帝居高位之上，亲赐付绩呈大将军府，封付夫人为一品诰命，赏付宁千金。镇南大将军十余年守南境，一朝得胜归来，当真是荣宠万千！

　　等诸位皇子、重臣介绍过后，皇帝便叫来了乐娘舞姬助兴。一时间推杯换盏，众人各怀鬼胎，思索结识大将军的利弊。

　　女眷这边，程皇后正在和付夫人说话。付宁坐在旁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出席的三位皇子：太子端庄持正，二皇子阴鸷美人，五皇子一脸桀骜。

　　这几位皇子容貌出众，都有晋文帝的影子，但似乎都不如皇帝开朗。

　　“阿宁，去让皇后娘娘看看你。”付夫人轻轻拍了付宁的手，将她拉回宴席之上。

　　付宁施施然走到皇后跟前，行屈膝礼。皇后拉起付宁的手，轻轻摩挲了下虎口的薄茧，说道：
　　“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姑娘家拿枪一样勇武！”

　　程皇后已经四十多岁了，眼角能看见细纹，给她板正的面容添了慈祥。

　　“大将军的女儿自然是好的，可惜太子已经有正妻了！”略带尖酸的娇媚声音响起。付宁循声望去，险些被晃花眼。

　　宫中的娘娘们真是仪态万千，各有风情！

　　“贵妃妹妹说笑了，本宫不爱做媒。”程皇后不咸不淡的顶了回去。

　　原来是贵妃，妩媚多娇，当得起天姿国色。不过最吸引付宁视线的，是坐在贵妃下手的那位美人。

　　自带一股‘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还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就是这容貌，似乎在哪里见过？

　　“本宫脸上有花？”
　　“像莲花。”付宁一时不察，说出了实话，刚想找补回来，就见那位娘娘笑开了：
　　“怀时也这么说。”

　　脸上还带着双酒窝。酒窝，那个浪荡子！应该不会吧？

　　“可不是嘛，惠妃妹妹现在是朵花儿，小心着点儿别败了！”

　　惠妃娘娘没有搭腔，敛了笑容，就向皇后告退离开了。贵妃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就开始找其他娘娘的茬，程皇后只好从中斡旋。

　　付宁默默回到亲娘身边，母女俩对视一眼，开始低头扒饭。
　　付夫人：你爹说的没错，这皇宫女人真是彪悍！还是咱们南境姑娘淳朴！
　　付 宁：她们可够无聊的，我想回南境城了。

　　二人好不容易等宴席结束，把烂醉的付将军带回新府邸。付夫人跟闺女嘀咕了一路，说裕阳的繁华、皇宫的气派，还有彪悍的娘娘们……

　　惠妃娘娘一踏进秀玉宫，就听见里边清脆的笑声。快步走进去后，就见怀时高举着个漂亮的风铃在逗景宜。

　　俩人扭头看见惠妃，停止嬉闹，乖乖地向母妃请安。

　　“什么时候回来的？”惠妃娘娘打量着萧怀时，瘦了也黑了。

　　“母妃走没多久，哥哥就过来了！”景宜抢答道，顺手又把萧怀时手中的风铃拿走了。

　　“你不上朝也就算了，怎么连个庆功宴也不来？”

　　萧怀时瞪她一眼：“小叛徒！”无奈说出实情：
　　“母妃，我无意间得罪了小付将军，如今正躲着她呢！”

　　惠妃娘娘美目微蹙，疑惑道：“桃花债？”付小姐一身正气，实在不像能被勾搭的样子！

　　萧怀时略显尴尬，将栖霞山上的事情含糊几句说给惠妃听。

　　可惜知子莫如母，惠妃娘娘差不多品出来事情全貌，笑弯了腰：
　　“我看小付将军这个主意不错，军营没准儿能改改你这散漫的性子！”

　　萧怀时也笑了，这样很好。母妃是个知足的人，景宜无忧无虑长大了。况且程皇后心胸还算宽广，太子处事公允、宽厚待人。

　　等将来太子登基，他就接母妃去游山玩水，安度晚年。只是有一点，他得积蓄力量，给景宜找门好亲事！

　　拿公主和粮食换北疆强壮的种马，是东晋历代的传统，美名曰‘结两国之好’。可东晋的公主没有在北疆活过五年的。

　　景宜公主今年十五岁，是晋文帝的第五女。皇帝已经往北疆送了两个女儿，再送八成就轮到景宜了！

　　虽说景宜头上还有两个姐姐待选，可三公主景亭是皇帝的嫡女，有程皇后和太子庇佑；四公主景禾是王贵妃唯一的孩子，也是太后的亲侄孙女儿。

　　“怀时，出宫前去给你父皇请个安，他也挂念你。”

　　萧怀时拜别母妃后，径直去了御书房。一进门就看到皇帝坐在椅子上，脸色微醺，正闭眼小憩。他轻轻绕到皇帝背后，撸起袖子开始捶背。

　　等他锤了一刻钟后，皇帝才转醒似的，悠悠道：
　　“舍得回来了？朕还以为你乐不思蜀，连家在哪儿都忘了！”

　　萧怀时嬉皮笑脸，忙道不敢，又声色并茂地讲述了一路的奇闻怪事，赞扬了东晋的大好河山、太平盛世。晋文帝这才开心。

　　父子俩聊了大半个时辰，晋文帝终于乏了。赶他走时，皇帝吹起胡子瞪起眼：
　　“明天准时上朝，要不然朕打断你的腿！”

　　萧怀时苦着脸应下了，晋文帝顿时心情舒畅。

　　这个儿子不喜朝堂，经常翘班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可他有很多儿子能入朝堂，为他分忧了。萧怀时把他儿时少年游的心愿实现了。

　　晋文帝宠爱萧怀时，更是在纪念自己的年少时光。他得给萧怀时一股势力，能让萧怀时在自己百年后有份保障 。

　　第二日，晋文帝神清气爽地去上早朝，不出意外看到了萧怀时一张哀怨脸，更舒坦了！

　　典客禀报南梁求和使臣大约十日后抵达裕阳城。带着美人和黄金来的，诚意满满。

　　另外太子客卿吴思舍回报松阳旱灾情况，请求朝廷拨粮赈灾。这一请求立刻遭到了治粟内史的否决：
　　“镇南将军虽胜，可西边蛊人蠢蠢欲动，北境胡人亦不安分。粮仓一开，势必影响战时军饷供应啊，皇上！”

　　治粟内史一句话，将太尉、武将拉入战局。文官不甘示弱，把问题上升到官员任用、吏制考核上……

　　朝堂上各方人马吵做一团，萧怀时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

　　“佃户无地可种，不能自养。朝廷该以民为重，紧衣缩食，裁剪无用官吏！上至皇子，下到地方官员，都不该例外！”

　　此话一出，当真振聋发聩，朝堂上雅雀无声。

　　“大人，你是在说我吗？”懒洋洋的声音从无极殿前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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