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莫能助

　　美国加州三藩市机场，午后的阳光懒散地涂抹着青灰色的柏油道路，地广人稀的公路上只有一辆出租车不慌不忙地奔跑着。
　　客座上的邵枫不耐烦地掏出手机看看又放下，耐不住铃声的骚扰，最后干脆关了机，嘱咐司机停靠在机场国际出港口，付了钱，急匆匆地向服务台跑去。

　　离家多年，邵枫第一次这么不安，几天前母亲在越洋电话里的欲言又止让他心惊胆颤，几番追问得不出结果，他疑心更甚，难道是父亲出了什么事？
　　邵枫的父亲邵君谦是中国70年代末期为数不多的归国博士，一回国便处处享尽优待，不但在国内某知名大学当上了教授，还在学校领导的牵线下认识了邵枫的母亲冯自珍。年轻的冯自珍出身书香门第，自然知书达理，邵冯二人郎才女貌，干柴烈火地结了婚，又雷厉风行地有了邵枫。
　　邵枫的出生无疑让这个幸福家庭锦上添花，邵君谦是留过洋吃过苦的人，在那个物质生活贫乏的时代自然不想让儿子受自己曾受过的苦，于是借着80年代中期的春风搞起了副业。刚开始只是帮外界企业搞搞技术开发，后来副业越做越大，邵君谦看着满世界的金子不由动了心，回家同妻子商量了一下，干脆辞掉人人羡慕的铁饭碗下海经商。创业之初，身边的亲戚朋友很不理解邵君谦这种破釜沉舟的做法，认为他被眼前小利蒙蔽了心智，更有甚者表明了立场等着看他的笑话。面对外界的压力，邵君谦一笑而过，因为他知道，即使全世界的人都反对他，仍有一人会站在他身后默默地支持他，鼓励他，那就是他的妻子——冯自珍。
　　千禧年前，邵君谦凭着小打小闹的尝试性经营积累了一定的资金与路子，他盯准电子市场广阔的前景与潜力，创建了东曙集团。虽然名字起得挺大，起步时不过是个十几人的小公司，谁也没有料到的是，十年后，小公司做成了大公司，旗下的子公司遍布电子信息业，涉及多个新兴领域，东曙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集团”公司。
　　邵君谦事业成功的同时家庭也硕果累累。全职太太冯自珍调教有方，邵枫从小出类拔萃，不但在学校名列前茅，更是在省市各级竞赛中出尽了风头，如邵君谦所期盼的那样一路顺风顺水上了名校。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邵枫对继承父亲的事业毫无兴趣，比起电子工程学他更喜欢心理学，邵君谦是个开明的父亲，既然儿子喜欢他也全力支持，只是在忙得脚打后脑勺的时候会偷偷地想如果儿子能来帮忙那有多好。
　　相识三十年来，邵君谦与冯自珍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从激情四射到归于平淡，他们的感情一直保持着36.5度的恒温，既不烫手，也不寒心。在邵枫眼里，父母的事业、家庭、爱情无一不可圈可点，是自己向往的楷模。
　　只是……为何近来母亲总会打来些莫名其妙的电话，又往往话到嘴边留半句？听那意思父亲似乎出了什么事情，再追问下去，母亲变得扭捏起来，匆匆结束话题，挂掉电话。
　　母亲的异常让邵枫坐立不安，父亲是他心中如神明般的存在，一想到新闻里常出现的某某集团董事长遭歹人挟持或诬陷入狱之类的报道，心里没由来地发慌，干脆在参加完斯坦福大学季度结科考试的当天下午直奔机场，打算乘最晚的一架航班回国看看。

　　换好登机牌，邵枫稍稍松了口气，一转身，被身后站立的女孩吓了一跳。
　　“小瓷，你怎么在这儿？”邵枫讶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有着健康麦芽色肌肤的女孩，此刻女孩本应如加州阳光般灿烂的青春脸庞紧绷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盛满了怒气。
　　被唤作小瓷的女孩不满地撇撇嘴，半生气半撒娇地抱怨，“我还要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呢。我们不是约好了今晚要一起去参加弗莱德的Party吗？你怎么……”
　　不待她说完，邵枫不耐烦地挥手打断，“小瓷，我有些事要处理，替我向弗莱德说声抱歉，乖，快回去吧。”

　　都小瓷是父亲在大学任教时同科室后辈的女儿，自小娇惯，同龄的孩子受不了她的小姐脾气，鲜少有人愿意陪她。邵枫大她六岁，小时候见她孤单便时常陪她玩玩，原本没什么的，可是随着都小瓷一天天地长大，对邵枫的依赖也一天天地强烈。四年前，邵枫收到斯坦福大学硕博连读的入取通知来到美国深造他最爱的心理学，都小瓷前一天肿着眼睛送他上了飞机，第二天邵枫在风尘仆仆赶到学校报到时，都小瓷竟然笑嘻嘻地拦在校门前等他，浑身上下只有一只小挎包。邵枫立即打电话通知都小瓷的父母接走了他们的宝贝女儿，本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了，没想到消停了不到半年，都小瓷居然上了斯坦福大学附近的一所语言学校，信誓旦旦地说要考上斯坦福大学与邵枫双宿双飞。听到这话，邵枫再怎么迟钝也明白了，只可惜他对都小瓷只有兄长般的关爱，没参杂半点儿别的情绪。青春靓丽的都小瓷是有魅力的，不然弗莱德之类的家伙也不会花费大把的时间与精力用来博美人一笑，可是邵枫就是对她提不起兴致。每当此时，弗莱德总会操着蹩脚的中文问邵枫：“她不美吗？”邵枫无奈地苦笑，“美，可惜我已经审美疲劳了。”

　　“枫哥哥，你怎么又溜号，有没有仔细听人家的问话嘛。”都小瓷上前拉起邵枫的手臂，用力向下拉了一下，成功地换回邵枫的注目。
　　“有听，有听。”尽管不知道都小瓷在自己溜号时说了些什么，邵枫好脾气地商量着：“小瓷，哥哥家里有些事情……你乖乖待在这里好吗？”
　　“什么？邵叔叔出事了？”都小瓷瞪大漂亮的眼睛，“我怎么没听冯婶婶提起过？”
　　“你和我妈有联系？”邵枫没放过都小瓷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信息，怪不得这小丫头了解他的一言一行，原来有母亲在背后帮衬着。
　　“没有啦，没有啦……”都小瓷慌忙否认，“人家昨晚翻照片看，恰好看到去年和冯婶婶的合照，就打了个电话问候一下嘛，然后……嗯，就是这么回事啦……哈哈……”
　　都小瓷欲盖弥彰的行为幼稚得可笑，邵枫也不想为难她，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转而说到：“快登机了，你回去吧。”
　　“枫哥哥……”都小瓷嗲着声音缠上邵枫，“人家舍不得你嘛。”
　　邵枫无奈地扒掉都小瓷死死缠住自己的胳膊，哄她道：“小瓷乖，哥哥去去就回。我不在的日子里有什么事儿可以去找弗莱德帮忙，我和他说好要他照顾你的。”
　　“哼……”都小瓷噘起嘴，不满地瞪着邵枫，“人家才不要弗莱德那个金毛龟照顾。”见邵枫不搭腔，都小瓷眉目流转，“要不，人家和你一起回去？人家也好久没见邵叔叔和冯婶婶了呢。枫哥哥~~你就答应了吧……”
　　挣开都小瓷八爪鱼一样的纠缠，邵枫无奈地翻翻白眼，“你还很久没见你的宝贝父母了呢，怎不见你回去看他们？还有，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枫哥哥——你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哥哥我是疯的呀？”
　　“嘿嘿……怕什么，他们也听不懂中文。”都小瓷调皮地四周看看，一脸无所谓，“再说，我从小一直这么叫着，为什么现在要改口？”
　　“因为我们已经长大了呀。”邵枫好脾气地解释，“我们长大后会遇见不同的人，经历不同的事，我不再是那时的我，你也不再是那个扎着两条翘辫子的小女孩，所以，我不可能永远是你不变的枫哥哥。”
　　闻言，都小瓷眼神黯了又黯，少顷，她抬起头认真地说：“好吧，我不再叫你枫哥哥，我要叫你……”
　　机场突来的登机提醒广播掩盖住都小瓷接下来的话语，邵枫专著于广播中的催促，没听见都小瓷的话也没注意到她脸上难得的羞赧。
　　“小瓷，我得走了，你好好待在这里，不要惹祸。对了，一周后本科院还有考试，你要是偷偷回国了，我可不饶你。”邵枫一边叮嘱，一边跑进出关通道，留下说出心里话等待宣判的都小瓷尴尬地立在原地。
　　都小瓷懊恼地跺脚，想追过去问个结果，却进不了出关通道，只好冲着邵枫的背影大声喊道：“你办完事早点儿回来，回国后不许花心，不许多看别的女孩一眼……男的也不行……”
　　远处的邵枫头也没回地挥挥手，都小瓷全当他听见了，心中的不安却渐渐扩大。
　　这是怎么了？又不是第一次目送邵枫回国，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隐隐觉得邵枫此次回国后便不会再完整地回到她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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