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员人生安全保障公司》

　　他很快就到了传单上写的地址。

　　平安路66号是一栋六层小楼，原本似乎是一家旅馆，门上贴着封条，一张转租通知贴在门边，地面已经落灰，看起来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

　　顾知真撕下封条，推开落灰的门，猫着腰走上狭小的楼梯。
　　整间小楼都像是个鬼宅，鬼到就算房梁上挂个女干尸随着风摇摇晃晃，然后突然给他一个跳脸杀顾知真都觉得毫无违和感。

　　而当他走完六层并推开606室的门时。

　　他晕了过去。

　　门内好像被设置了一道“只要推开门就会立刻陷入眩晕状态”的程序。

　　顾知真觉得自己的脑子在瞬间一片空白，视线霎时间沉入黑暗，思维中断，神志下线，在一片恍然中他似乎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随后他的意识落入深渊。

　　辨认不出音节的呓语交叠在顾知真耳边，人类的想象力在一片死寂里成了最致命的凶器，蠕动的恐惧悄然在他身侧爬过，幻觉疯长，似乎要将这个误入奇境的人类拆解入腹。

　　就连顾知真这样天生胆大的人也感受到了在心底弥漫开的恐惧。这份恐惧不源于想象，也不来自感官，只是一种潜藏在人类的本能和基因里最原始的情绪。

　　黑暗渗入他的意识，唤醒他潜藏在内心的所有情绪，像一剂治疗无情的靶向药物。

　　顾知真抬起自己没有知觉的手，他摸到自己湿润的眼角和僵硬的肌肉。

　　……他在害怕什么？
　　一片空无一物的黑暗？

　　他不由得觉得有点好笑。

　　可本能是毋庸置疑的，它比神志更早意识到周围的危险，于是恐惧发出警告，提醒它胆大包天的主人这片死寂并不平静。

　　但很快，光撕开了黑暗，恐惧消弭，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等顾知真的思绪回归，再睁眼的时候，周围的景色已经换了副样子。

　　他重重地落在地上，顾知真毫不怀疑要是下落高度再高，他这孱弱的身体得被摔成满地的角色碎片。

　　顾知真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起身。

　　这是一间明亮的办公室，看起来有一百多平，房间左侧是两排工位，右侧是几张铺着红格子桌布的茶几和放着小蛋糕的柜子，角落里还放着三个不大的书柜。

　　和酒店前台几乎一模一样的柜台分割开左右，柜台后方有一扇挂着锁的门。

　　玻璃把每个工位隔开，大致数数约莫有二十个。其中有不少显然已经有了主人，杂物和没喝完的饮料堆在桌面上，主人似乎只是暂时离开了。

　　右侧休闲区的角落里还趴着一只黑猫。
　　黑猫的身体蜷成一团，像一个煤色的线团，见陌生人来访也只是懒洋洋地抬起琥珀色的眼睛看了眼便旁若无人地睡着了。

　　“欢迎您，顾先生。”
　　身后传来了一声响指声。

　　顾知真转头，对上了一张笑眯眯的黑脸。

　　这个长得不太像黑人的黑叔叔有着一头银白刺猬头短发和轮廓深邃，鼻梁高挺的欧洲人面庞。
　　他个子很高，约莫一米九，穿着身黑西装，笑容虽然和善但看起来总有些奸诈，顾知真觉得他大概不怀好意。

　　于是他问：“你有什么目的？”

　　尖锐，直白，不加掩饰。
　　顾知真现在的社会化程度显然是远低于常人的，他总是毫无意识地冒犯着周围所有人，让所有被社会定义为正常且健康的普通人对他敬而远之。

　　但面前的男人却不觉得这样的直接有什么问题，他依旧保持着笑眯眯的神态：“鄙人只是想给您一份工作。一份你无法拒绝的工作。”

　　顾知真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是这个骗子真是演都不演了。可碍于自己对外国友人的态度太差可能会引起外交事故的担忧，他还是相对友善的说：“只要你给的够多我什么工作都无法拒绝，前提是不需要我送死或者坐牢。说什么我无法拒绝，你未免也太夸下海口了。”

　　“……而且鄙人还知道，你在心理和生理上均患有重大疾病，并且现阶段的生活极其不顺心，甚至有过轻生的念头。”

　　素来巧舌如簧的顾知真罕见的卡壳了。

　　生理疾病暂且不谈，毕竟他的脸色向来不好，本来就白，得了病后更是毫无血色，有点经验的人都能看出来他身体肯定不怎么健康。

　　但心理疾病……这人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就那么像该去圣伊丽莎白被切片的精神病？

　　顾知真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的时候，男人再度开口。

　　“顾先生，我了解您的一切，您在被辞退之前留下的作品，以及在得到这份结果并不让您愉悦的工作之前您的所作所为，对我而言都不是秘密。”黑肤男子笑着说，“毕竟鄙人也不敢邀请一位过往成谜的人加入我们的事业。”

　　顾知真跳出了他的话，在他看来这些话带来的信息也只不过是一句摆在明面上的“了解您的一切”，而那些伟大事业想必也不是自己现在可以知道的东西，于是他问：“……所以你是这家公司的总经理？那张传单是你让人塞给我的吗？”

　　黑肤男子点点头：“正是。”

　　“加入你们我可以得到什么？我需要做什么？”比起自己需要做什么顾知真更在意自己可能取得的回报，他一向都不愿做那些收获配不上过程的事。

　　黑肤男子没有为他的直率惊讶，他停顿片刻，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几秒后他才再度开口：“您可以得到金钱，您的疾病将被治愈，同时您也将得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我们还可以为您实现愿望。”
　　“但您将为此付出生命，不过不用担心，您的死亡率并非百分之百，是死是活皆取决于您的决策。当然，您的灵魂所有权依旧掌握在您的手中，我们并不是西方传闻中那些会以灵魂为交易的恶魔。这么说您可以理解吗？”

　　“我明白了。合同呢？”顾知真叹了口气，自那件事后他的人生完全成了一坨狗屎，本来就没几天好活，还不如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但他也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可我该如何相信你？”

　　总经理笑道：“我以为人类总会相信更友善的人，不过您请放心，我虽然有自己的考量，但方才所说句句属实。”

　　他边说着，一份合同便同变戏法似的出现在他手上：“这是一份有效期为五年的合同，上面写了所有您需要注意的事项，看完之后您若决定入职，只要在末页签下名字便可以。”

　　不知是不是顾知真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个人笑起来像是蛇在吐信子。

　　顾知真斟酌几秒，提出了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不决定入职会发生什么？”

　　总经理的面色还是友善得不像人类：“什么也不会发生。您的人生会和您进入这间办公室之前一样，一样悲哀，一样只能在贫困中迎来死亡。”

　　他平静的陈述着顾知真该有的命运，好像这只是个在普通不过的故事。

　　这个人并不重视死亡，他的态度甚至称得上漠视和毫不在乎。

　　顾知真反而安心了些。直白的漠然总比天花乱坠的画大饼要来的让人舒心。

　　于是他从衣兜里掏出笔，潇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总经理露齿一笑：“您不看看合同？”

　　顾知真几乎是立刻便脱口而出：“……因为你给了我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我不怕死，但我怕穷，怕失去一切。”他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心跳，好让他的情绪可以保持平静，“而且我本来就快死了。”

　　总经理的笑容有一些隐秘的兴奋：“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怕。”

　　“经理先生肯定知道我因为没钱失去过多少东西，不如孤注一掷。”顾知真罕见的维持住了相对平稳的情绪，手都不带抖，连他自己对此都有些匪夷所思。

　　太神奇了，难道自己临时悟道了？

　　总经理笑了笑，他说：“那当然。好了，闲聊到此为止吧。欢迎加入本公司，你的工位是最中央的那个，上面放着你的工牌。”

　　“哦对了，本公司保证五险一金，底薪一万五，上不封顶，没有年终奖。能赚多少全看你的个人表现。”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整个房间里都找不到这个人了。

　　只有那只黑猫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舒展四肢，轻盈地跳上柜台，一双琥珀色眼睛在窗外透来的晨光里显得更像一对晶莹的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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