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病

　　“岚宝，别杀了，妈妈怕。”

　　“冲冲冲，复活甲换名刀给爷冲——”

　　三人的手机里同时传来一声振奋人心的系统音：“Penta kill！”

　　游子桥放下手机，边拧可乐瓶盖边道：“莫祁岚，求你去打职业吧，排位对你来说跟他妈炸鱼一样。”

　　小姑娘的手机屏幕上赫然一串超神五杀MVP，坐她边上的顾婵终于躺上了王者，心满意足放下手机，给野王妹妹塞了口西瓜。

　　“岚宝真棒，来，啊——”

　　投喂完毕，她伸了个懒腰站起来道：“是时候走了吧，兄弟们？”

　　“走吧。”

　　蔺晨合上书，正准备迈开腿，忽然被一旁的游子桥叫住。

　　“那什么，阿晨，要不你跟我住一间宿舍吧。”
　　他跟三岁小孩一样撇了撇嘴，“我不太想跟不认识的人住。”

　　蔺晨犹豫了半秒，公事公办道：“抱歉，我比较喜欢单独住。”

　　“好吧。”

　　被拒绝后，游子桥耸了耸肩，又看向剩下两位在场的男性，“老魏，老谢，你俩商量好了没有？”

　　被叫到的两人对视一眼。
　　谢威转头道：“商量好了。”

　　“……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俩有一腿。”

　　“滚蛋，这里要男同也只有你一个。”

　　一行人前前后后地离开，朝学校大门口走去。游子桥和谢威走在最前面，身体力行地为众人演示什么叫小学生吵架。蔺晨和莫祁岚饶有兴趣地在旁边看戏，顾婵稍微落后，跟新钓的男朋友互发消息。

　　“游子桥，你他妈就是欠日。”

　　“听到了吗，这变态刚还在跟别人眉目传情，现在又打起本少的主意。”

　　顾婵收起手机，连带着放慢脚步，手在魏翊面前挥了挥。

　　“想什么呢，老魏？”

　　魏翊抬起头，前面正好是那两人的背影，似笑非笑道：“没什么，只是在想他俩究竟什么时候订婚。”

　　几步外，还在跟谢威就谁最像男同问题争论不休的游子桥听见了，立马回头嚷嚷道：“做个人吧，我才十六岁，不想办冥婚！”

　　莫祁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顾婵也乐了，谢威把右拳捏的喀喀响，“姓游的，你把头伸过来，我给你办冥婚。”

　　-

　　日子继续浅淡而无聊地过着，像山间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溪。偶尔看见某个姓冯的自闭儿童也直接无视，就像对方无视自己那样，从人群中擦肩而过。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如果说小时候只是阴错阳差地凑在了一处，那长大以后就更没必要混在一起了。

　　不该有交集的人生，再怎么重逢也毫无意义。

　　想到这，魏翊忽然停下手中动作，钢笔“啪”一声倒在桌面上。

　　“……”

　　桌上的电子钟显示九点一刻。

　　他起身，有些不耐烦地在玄关处踢上鞋，“砰”一声带上门。

　　夜间风大，把树丛吹得沙沙作响，一轮白月冷清地挂在天际。教学楼的灯差不多都熄干净了，校园里静谧无声。走在这条平日就人烟稀少的校道上，他脑海里像翻书一样，翻过开学来一页页的日常。

　　说实话，他不喜欢上学，他们那一票人里就拎不出一个谈得上热爱学习的，蔺晨是个特例。上学两个字对他而言太神圣了，说是混日子还比较恰当。

　　他上课睡觉，下课尿尿，放学打闹，作业只拣不麻烦的写，书只挑有意思的看，日子混得明明白白。长雅中学是私立学校，一般来说花钱就可以直升高中部，方便得很，所以初中那会起，魏翊就没怎么好好学习，上了高中还是老样子，可谓不忘初心。

　　高中开学以来唯一的变量，大概就是那位叫冯斌的老同学了。

　　啧，想他干什么。

　　“……魏翊同学，你在走神吗？”

　　魏翊从神游里跳出来，看向讲台，发现老师正无奈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抱歉。”

　　老师很快原谅了他，提醒大家晚上早点睡，接着讲起了课。

　　“刚刚打球怎么也心不在焉的。”

　　谢威拿着一罐冰饮碰了碰他的脸，又塞进他手里。魏翊保持着仰头的姿势，把盖在脸上的毛巾拉下，葱翠的榕树叶映入眼帘。阳光被剪成碎影，稀稀落落地洒在长椅上。

　　他盯着上空看了好一会，叹了口气，“没睡好吧。”

　　这么烂的借口，自己竟然也有用得上的一天，绝了。

　　谢威放下饮料，气定神闲地扫了他一眼，“熬夜看片了？”

　　“对，动物世界，要资源吗？”

　　“智障，爱说不说。”

　　谢威喝完水，又跑回去打球。魏翊看着他在场上又叫又跳，三步上篮，跟新同学打成一片，属实有些羡慕他有这么好的精力折腾。

　　当天晚上回宿舍，不幸在电梯里遇见了冯斌，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两个人的沉默。一个站在楼层按键前，一个抱手站在对角线的另一侧。

　　五层楼仿佛爬了五个世纪。

　　冯斌就住他对面，开门进去，连个标点符号也没落下。魏翊一面漫不经心地掏门卡，一面回想着冯斌这周以来的精彩表现。

　　不主动和任何人说话，不参与任何活动，面部肌肉就跟坏死了一样摆不出任何表情，大有要跟自己的耳机共度余生的架势。

　　坐在前排的那几个女生聊八卦时几乎三句不离他，还严肃讨论过他是不是得了自闭症。魏翊当时在喝水，听到这话笑得差点呛死。

　　没办法，谁叫那家伙以前是个人见人爱的开朗三好少年。

　　他翻出前几天没写完的作文，接着断开的地方写下去，仿佛顺了许多。将近十二点，魏翊才伸了个懒腰，如释重负地放下笔。

　　没什么大不了的，慢慢就会忘掉，创伤也好，回忆也罢……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以后也会是。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道。

　　少年的表情忽然阴冷了几分，开口道：“自我欺骗有意思吗？”

　　恍惚间，他的脸变成了冯斌的脸，又变成了魏岭的脸，最后变成了翟子衿的脸。他回到了那座昏暗的高层公寓，浓重的烟味呛进鼻腔和喉管，药片、烟头、注射器……他被关在漆黑的房间里，浑身的伤口像是被盐水泡过，奄奄一息。
　　门缝透出来一线光亮，电视机里传来诡异的罐头笑声。

　　声音忽然消失了。

　　啪的一声，遥控器被甩在茶几上。有人光脚踏在木地板上，朝这个房间缓缓走来，嗒，嗒，嗒……钥匙就挂在门把上。
　　他听见金属转动的声音，宛如断头台吱嘎吱嘎地响。

　　门开了。

　　逆着光，霜一样的走廊灯缓慢爬上她的下颌，勾勒出一条暧昧的白线。那个无数次出现在噩梦里、独属于恶魔的笑，月食一般显露。

　　“轰——！”

　　魏翊从桌案前惊醒。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出于本能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后颈，好在干燥温暖。
　　回过神来，忽然觉得手边空空，他扭头一看，才发现刚才响声的来源——自己半梦半醒间把一整摞书都碰倒在地了。

　　魏翊慢慢蹲下，将书本收拾好，放归原处。

　　话说回来，自己已经有段时间没梦到那个女人了。

　　……都是冯斌的错，那个白痴就不该出现在他面前，魏翊心情复杂地想。

　　原本平静的泥潭再次被搅动，陈年的暗沙得以再次窥见天日。

　　不是什么好兆头。

　　-

　　“这道题怎么化简？靠窗倒数第二位的男同学，你上来演示一下。”

　　魏翊撑着脑袋，笔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草稿纸，心说这个板书的力道不错，粉笔摩擦黑板的声音忽然就顺耳了起来。

　　冯斌行云流水地答完了这道题。

　　他放下粉笔，刚回位置坐下，魏翊后排的两个女生就咬起了耳朵。

　　“听说他中考成绩可以上隔壁市最好的普高……为人好低调……”

　　“……我之前给一个在隔壁市上学的朋友发过他照片，她说她认识冯斌……你知道前年，隔壁市有所初中出事了吗？”

　　“哦，你说的是……”

　　数学老师皱着眉头，“两位女士，有什么话能不能下课再聊？”

　　课上一阵哄笑，两个女生有些不好意思地噤了声。

　　“你问前年那件事——”

　　游子桥放下筷子，摸着下巴回忆。

　　“说起来，我好像认识那么个兄弟，他和受害人貌似还是远房亲戚。”

　　“受害人？”

　　“对，真名应该是叫罗茜茜。”

　　游子桥咬了一口三明治，“那件事我还关注了一阵，好家伙，论坛里说什么的都有，大概讲的是Z市某初中生小小年纪道德败坏，祸害出两条人命……你找找，或许还没删。”

　　“那个初中生叫什么？”魏翊问。

　　“好像是冯斌。”

　　游子桥继续埋头扒饭，吃了几口才后知后觉地抬头道：“不对啊，老魏，这事都过去一年多了，你忽然打听它干什么？”

　　魏翊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小子在我们班。”

　　“？？？”

　　游子桥惊得生菜都从嘴里掉了出来，撑着桌面，连珠炮一样问道：“他不是隔壁市的吗，怎么在我们学校？确定是同一个人？两点水的冯，一文一武的斌？他从少管所出来了？”

　　“乖，不关咱们的事，好好吃饭。”魏翊自动忽略周围或探询或诧异的目光，用一块香炸猪小排堵住了他的嘴。

　　与此同时，一张截图以瘟疫传播之势在社交媒体上疯狂扩散，经过一部又一部手机，迅速跻身校园论坛热榜第一条，酝酿着一场看不见的风暴。

　　标题的名字叫：这届新生里出了个杀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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