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咪新竹

　　春天，星期三上午，阳光充足。

　　新竹来了一月有余。

　　莫小江难得今天上午没课，于是抓紧时间皱着眉头抄着刷子给大猫洗澡。

　　新竹稳稳坐在阳台上的超级大木盆里，像个贵族老爷一样眯着小眼睛享受沐浴，还不时伸出爪子玩弄一下飞溅起来的香波泡沫，怎一个惬意了得。

　　莫小江满头大汗罩着个围裙甩开胳膊搓洗新竹那一身厚毛，极度不满的拎起一只猫耳朵“玩儿，你还玩儿！你不是猫吗？怎么不怕水啊？”

　　新竹回头冲莫小江嫣然一笑，意思是——“你活该”。

　　莫小江当时肺就炸了，手上拼死了下劲儿在新竹身上连揪带扯，可惜某猫浑然不觉，马杀鸡似的舒服得直哼哼。

　　三盆清水过后，某猫焕然一新，湿淋淋的踮着脚站在一旁，可怜巴巴看一眼莫小江，又看一眼自己身上的湿毛，等着莫小江给他擦干。

　　“你到底是不是猫啊？别的猫身上沾了水不都从头到脚一甩，把自己甩成个炸毛球儿才消停吗？”莫小江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做了个示范动作。

　　新竹眼睛危险的迷了一下，深吸一气走到她身边作势要甩。莫小江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你说新竹像绵羊那么大的一只猫，他要敞开了甩一顿，那不就等同于人工降雨？

　　及时制止了新竹自动甩干，莫小江认命的扯过自己新买的浴巾扔在猫身上。

　　擦干了还得梳毛，临近中午的日光明媚到了一个新高度，莫小江手持梳猫毛专用的筢子挥汗如雨。忽然一抬眼扫见了楼下正走过来一个瘦长的身影，随即心头一颤，血气上扬，两颊绯红，没出气儿也没进气儿整个人极其没出息的憋在原地。

　　新竹鄙视的斜了一眼莫小江，轻描淡写盯着楼下，眼睁睁看着二十岁上下一个男孩一步步走到了阳台正下方，说时迟那时快，此猫毫不犹豫爪抬盆子落满满一大木盆洗澡水干脆利落从阳台的栏杆间倾泻而下宛如一道小瀑布蔚为壮观，尽数落在那帅哥头上，然后，新竹轻轻巧巧跃上栏杆，眼神无比清纯，还不知廉耻的朝着楼下喵喵叫。

　　“对不起，对不起……真对不起，我家猫咪不是故意的，你赶紧擦擦……”莫小江趴在阳台栏杆，居高临下的对帅哥点头哈腰的赔不是，顺手抄起旁边刚擦完新竹的浴巾扔了下去，帅哥接过去看也没看就用了。

　　然后，莫小江心情无比激动，晕乎乎的招呼帅哥进了门，看着那高大笔挺典雅而内敛的瘦长身影略微拘谨的坐在自家沙发上，干净利落的短发混杂着发间随处散落的猫毛反射出质地良好的光泽。她咧着个嘴乐得想闭都闭不上，守得云开见月明，老天终于是开眼了，这么风流倜傥一大馅儿饼“啪嚓”正拍面门。

　　也不记得都说了什么，帅哥喝了莫小江一罐可乐，听了她很有诚意但是很没创意的车轱辘道歉翻来覆去说了三圈儿以后，走了。

　　新竹跳上茶几，挥出前爪在还在石化中的莫小江眼睛前面连抓带挠一番终于叫回了她的魂儿，然后突然就开口问了个很直也很废的问题，“莫小江，一见钟情了~？”

　　但问题的重点并不在这里。

　　“是……” 莫小江又开始回想刚才帅哥本人就坐在她沙发上的情景。

　　“真没出息~”新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儿，是那种猫咪们惯常使用的表情，看不出情绪。

　　“我也不是……他是我们学校的师兄叫展扬，我进校门第一眼看见他就……”

　　莫小江猛的迟疑了一下，伸手一把抓起新竹的脸瞪眼看着。

　　“你……你……你说话了？！”

　　很好，莫小江，你终于抓住问题焦点了。

　　新竹点点头，“说了啊，这不还正说着~”

　　莫小江——木雕泥塑。

　　新竹，“实在看不下去就说了呗，摊上你这么个主儿，不说话对不起自己卓越的智商和美妙的声线~”

　　莫小江对新竹顿时敬佩起来，“真的？然后呢，想说就说了？”

　　新竹舔了下爪子，眼神妩媚“猫也应该挑战自己的极限嘛~”

　　莫小江再度木雕泥塑，大约到了晚饭时分，她也没想明白猫说人话的科学可行性，饥饿来袭，觅食的念头压过一切科学与伪科学，莫小江丢开一直抓在手上的猫脸，逆来顺受的放弃了思考。

　　然后，晴朗炎热的夏天，终于来了。

　　莫小江在适应了新竹开口说话以及此猫种种狡诈与冷嘲热讽的言语之后，重新过上了惬意的生活。

　　每天上课的时间并不是很多，再加上美其名曰怕新竹寂寞，实则成全自己那一身懒骨头而公共课逃了不少，莫小江手上突然就有了大把多得很是奢侈的闲暇时光，让她不由自主在日光与月光下做起了能与展扬出双入对的美梦。

　　但事实上，爱情对16岁的莫小江来说是一个诡异的东西。

　　自认为长相还过得去，性格外向大方到了近乎爷们儿的程度，颇受男生欢迎，他们甚至还会旁若无人的宠溺她，对她表示亲昵，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不追她，都没有过把她变成自己女朋友之类的想法。

　　莫小江看着墙上挂的之前住在这里的韩国女孩的照片，更让她那副小心肝酸酸楚楚。

　　朴静淑小姐是典型的韩国人长相，圆脸长眼低鼻梁，远非美艳绝伦。

　　莫小江搬过来之前，看房子的过程中曾与她有过几次交往，亲眼看见静淑小姐那个还在韩国的男友像宝贝似的对她呵护备至，一天十几个电话嘘寒问暖。

　　静淑小姐热情善良，见莫小江的几次从来都是体贴周到，每每用生硬的中文问她“莫小姐长得这么漂亮，为什么看房子男朋友没有陪在身旁，不会担心你吗？”

　　而莫小江每听一次心里就凉一次，尽管她在别人眼中是如此的应该有个男人陪伴，可事实是，她偏偏就没有！

　　只能硬着头皮对朴静淑小姐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破自己依然孤家寡人的真相，招来朴小姐的大呼小叫，紧接着就是一句，“莫小姐，漂亮女孩子也不要太挑剔哦！”

　　她心里更凉了，若是真能轮上让莫小江挑，她说什么也不会让自己悲壮的站在这个简直可以用“空旷”来形容的客厅里，看着别人如此甜蜜。

　　问题的关键正在于此，莫小江心凉的不是自己挑，而是根本没得挑。

　　不过，能够成为朴小姐眼中的“漂亮女孩子”，也着实让她舒坦了点儿，心想着，并不是自己没资本，时机未到而已。

　　喜忧掺半之中，挥别了朴静淑小姐和她那个只闻其声的温柔男友，莫小江自己坐在客厅沙发，一个人难受了半天。

　　朴小姐秉承了韩国人干净整洁的优良传统，房子里里外外一尘不染也没有遗漏任何东西，唯独在卧室衣柜角落留下了一张现在正挂在客厅墙上的照片。

　　莫小江挂衣服的时候发现了这张恬静美好的双人照，朴小姐和一个男孩，背景是韩国那个什么山，男孩不是特别帅，挺干净，个儿也高，莫小江特别注意到他紧扣在朴小姐肩上的细长手指，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儿嫉妒。

　　几次三番联络朴小姐都找不到人，只好去问房东，房东说朴小姐跟她男朋友游历中国的名山大川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

　　想到朴小姐之前对自己的友善，再加上莫小江有种莫名的偏执，认为照片这种东西无论是谁的都不能乱扔，于是随手就把它挂客厅了，和她自己那些四处玩乐的照片并排一起，见证这间屋子前后两个主人截然不同的生活状态。

　　说实话，此刻莫小江坐在饭桌前看着朴小姐的照片，非常后悔当初一时的仁慈，朴小姐正和照片里的男孩在中国游自家的山玩自家的水，她却从来孤家寡人，就算晚上家里突然停电也只能一个人趴在阳台上数星星，连个撒娇诉苦的地儿都没有。

　　新竹对莫小江的种种不良情绪，从来不以为然甚至嗤之以鼻，“你有什么好感叹的，你跟这姑娘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人家有本事手到擒来，你就不行~ 天分这东西不嫉妒不来的~”

　　莫小江火冒三丈也无话可说，但现在，她觉得自己是时候开始权利理直气壮了，因为她已经遇到了一件非常想要，为了得到甚至也可以不择手段的东西——展扬。

　　她很有信心，因为展扬在她家沙发上坐过喝了她的可乐，这就是缘分！

　　另一边，展扬对莫小江没什么深刻印象，而且也不认为这段泼水情缘有什么特别，就那么稍微想了一下最近做没做缺德事儿，否则怎么这么倒霉？

　　所以展扬其实压根儿没想过要给她留个电话保持联络什么的。

　　但幸运的是，展扬虽然没有将电话号码留给莫小江，却把整个手机都忘在她的沙发上。

　　原本，莫小江也没发现。

　　展扬走后的那天晚上，莫小江正蜷缩在沙发上打着哈欠看电视，突然感觉后腰被震得一阵酥麻，还纳闷怎么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家里这个沙发带电动按摩功能？等到震动过后电话铃声响起来，才惊觉是手机，在沙发上缝隙里摸索半天掏了出来。

　　莫小江，“喂？”

　　展扬，“您是哪位？我的手机怎么会在您那儿？是您捡到的吗？”

　　莫小江：“手机？不是捡的，我从沙发缝儿里摸出来的，你谁啊？”

　　展扬，“我是展扬……”

　　“展扬！？”莫小江一个高儿窜起来，“我是莫小江啊！”

　　展扬，“谁？”

　　莫小江，“我！莫小江！白天泼你一身水的那个……”

　　展扬：“哦……！我知道了，那个胖猫嘛！你……在家等我，我马上到。”

　　握着挂断的电话，莫小江激动得浑身颤抖，展扬马上又要出现在她视线里了！

　　保持着极其亢奋的状态在屋子里上窜下跳无数回合之后，冲进卧室一番精心打扮，末了还不忘用展扬的手机给自己的手机打个电话以便保存号码，然后，便蹲在门口一动不动等着展扬那美妙绝伦的敲门声。

　　此刻，莫小江趴门上的贴着猫眼仔细欣赏透镜里展扬有些变形的脸。

　　事实上展扬已经在25秒之前敲了门了，莫小江看着手表的秒针仔细的拿捏着精确的时间控制，她不想让展扬觉得自己迫不及待，她要让展扬因为她的矜持而感到与众不同，半分钟的等待时间刚刚好，不多不少耐心的极限。

　　但莫小江的沾沾自喜在新竹眼里却是让人哭笑不得，看着她整个人贴在门上的那副尊容，新竹实在懒得开口损她。

　　口中默念着“4、3、2、1，ok！”莫小江呼啦扯开大门以完美姿态降落到展扬的正前方，把外面的展帅吓了一跳向后一个趔趄，刚想开口，莫小江力图优雅但明显幅度过大的向后猛一撤身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展扬又被惊了一下，顿时把到了嘴边儿的话也给忘了。

　　莫小江，“进来坐吧。”

　　展扬，“呃，好……”

　　展扬屁股刚沾沙发的边儿，那边儿莫小江的声音又软软的从厨房穿过来了，“还跟中午一样喝可乐吗？。”

　　“都好，……我中午喝可乐了？”展扬边说边伸手接了过来。

　　莫小江，“给，你的手机。你来得好快啊，从学校吗？”

　　展扬，“不是，我住在外面……你也是我们学校的？大一的？没见过啊……”

　　“对！大一！这是我家新竹。”莫小江笑得谄媚加尴尬，一把抓住路过的新竹放在面前。

　　展扬，“嗯，这胖猫我记得。莫小江，我请你吃饭吧，谢谢你帮我收着电话。”

　　“不……不用了，我……我刚吃完……”

　　新竹抬起前爪按住脑门儿，这个没出息的，不吃就不吃，你结巴什么！

　　莫小江本是想说个什么别的理由诸如“不用破费啊”、“你太客气了”、“都是同学，我应该做的”之类，假意推辞一下，却一不小心把刚吃完饭的实话说了出来，她和展扬两个人当场都愣了，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莫小江绝望的低头看了一眼新竹，新竹嘴边儿胡须挂着夕阳橙红色的余晖无奈的摇摇头，莫小江抬起头，对着展扬咽了咽口水，于是展扬就机敏的领会到了她真实的意图。

　　展扬，“别，我还没吃，就当陪我。”

　　“好！！！”

　　莫小江再也顾不上什么矜持了，两脚不沾地的迅速窜回房间拿了包，就奔向等在门口的展扬，而展扬此刻也终于看到了莫小江假模假式的神情之外比较自然的一面，内心踏实了许多，暗松一口气。

　　晚上，新竹正在认认真真的看电视，看得精神萎靡，莫小江从门外一步跨进来靠在大门上，痴呆般笑得极其风尘。

　　新竹瞟了她一眼，仍然在沙发上保持着雕塑姿态，懒得理会。

　　莫小江：“新竹~我爱你~好爱你~”

　　新竹：“喝多了？”

　　莫小江：“去你的！根本没喝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新竹：“你就那么喜欢他？”

　　莫小江：“嗯！我从来都没对谁有过这种感觉，展扬他就像你那个桃红色的毛线球儿，让我跟你一样只要一看见就想马上扑过去！”

　　新竹：“小江宝宝，我之所以喜欢毛线球儿那是因为只要我需要，它就永远都等着我~ 等你有本事让展扬也被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再管人家叫毛线球儿，OK~？”

　　莫小江：“相信这一天就在不远的前方。”

　　新竹：“我倒是相信，江宝宝你变成人家毛线球儿的那一天，就在不远的前方~”

　　莫小江：“如果能让他扑上来，那我也无所谓。”

　　新竹：“你以为毛线球儿那么好当么~？”

　　莫小江：“有什么难的？”

　　新竹：“要习惯被抛弃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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