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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大块赛璐璐风格的过度艳丽的色彩在我眼前冲撞,失重带来呕吐的感觉,我仿佛被巨兽碾碎吞入,再被吐出的瞬间终于感受到久违的新鲜空气。我茫然地站在草场上,斑鸠越过树林嘈杂地叫着,雉鸡光彩熠熠的胸脯在蕨草深处显现,数目可观的野兔翘着毛茸茸的尾巴逃进灌木丛,远远传来的哒哒声扰动着草场上短暂的宁静。
“这又是哪?”我没抱期望地问了一句。
“维尔斯特猎场,我小时候最喜欢在这一片玩。”
我惊异地回头,幽灵正跟在我身后,在温暖日光照耀下面露怀念。
“咦,橡树。”紫宁挑了挑眉,紧随着露出一个极其克制的温和笑容,“是我啊,好年轻。”
我顺着她的目光去看,遮天蔽日的庞然大树悄然耸立,蔓生的粗壮枝干上仰卧着一个正无所事事地哼着曲调的年轻人,柔顺的黑发沿着树梢透入的光柱一起垂下。
我本来想问你在干嘛,有规律的哒哒声在背后越来越接近,奔马粗重的喘息从我头上掠过,我下意识去寻找,看见一个背影向橡树掠去。树上的年轻人一跃而起试图向上攀爬把自己藏起来,却被策马前来的少女逮了个正着。
“他们说你可能在这附近,我就来看看。”少女灵活地翻身下马,对贴在树上僵硬的躲藏者笑得坦然,“我来了好几天了,好像还没见过你。”
“……你去找公爵就好了。”年轻的幽灵面露难色,脸颊上还有日光曝晒之后的红色斑记。
站在树下的人只是一脸不知所云地眨了眨眼,然后毫不客气地动手向树上攀爬。“我不喜欢那边。这里就挺好,能借我呆一会吗?”
“不说话我就留下来了。”金发少女找到最粗壮的树枝倚上去,无所顾忌伸展的姿态显得她过于朝气地可爱,与此同时非常狡黠地探头向不太|安定的黑发女孩凑过去,笑起来一派真诚:“谢谢你。”
年轻的幽灵,或者说应该是尚为血肉之躯的回忆里的紫宁,还拥有脸红这项特技,腼腆地低了低头,恭恭敬敬地回了一句:“没关系。”
我身边的幽灵体发出了类似‘我磕我自己’的惊呼。只有我心情复杂地立在橡树的树荫之下,走错了回忆的片场,预知了不可告人的结局,卡在时间的缝隙里无法挽回一场注定发生的悲剧。
真是有够糟糕的相逢。
维尔斯特的幽灵领着我在迷宫一般的书架里穿梭。她轻车熟路,细微到哪段路狭窄哪里有堆放的书籍都可以自然地避过,我跌跌撞撞地跟着,正好撞见紫宁和百年前的自己面面相对的瞬间。
“咦——?好巧喔。”
不好意思,是百年前的紫宁和那个人语面面相对的瞬间。忘了我们是不会被回忆里的人看见的。
金发女人穿过我们在紫宁面前蹲下,乖顺地笑眯眯眼:“你喜欢看书?能给我推荐一点吗?”
“人和人爱好不同,你还是按照自己的兴趣去找比较好。探索也是一种乐趣。”紫宁客气地推辞。
“喔。”她倒是很自然地盘坐在紫宁脚边,随手在木架子底层掏了一本安静下来。
我不耐烦地抖起了腿,现在时的幽灵倒是饶有兴趣地绕过去看她们在看什么书。
真会烦人啊,我盯着状似安静看书的金发女人这么想。
事实证明我低估了金发女人的不要脸程度。在接下来几天,她几乎像报信鸟一样准时在紫宁独处时出现,一幅坦然的俏皮样反而没法指责她的别有用心。
但我没办法向紫宁开口。自从在回忆里醒来后她好像一株难得受到浇灌的沙漠植物,生气勃勃地四处游荡,而我不能忍受一个人呆在这个虚妄的时空里,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我开始真心实意地祈祷若是真有神灵显现,赶紧像上次一样提前把我们带出这个诡异的梦境,或者干脆加快脚步让还没想起全部的紫宁直接眼见最后的结束。
无论如何,我没法做讲述的人,仿佛开口了我就会成为扣响扳机的罪首。
如获新生的沙漠植物本人不会懂我的心思。她兴致正浓,怕是在景点当工作人员久了养出来的职业病,拖着我四处讲解维尔斯特猎场的前世今生。她给我看她们家族在内战遗留下来的战利品,作为新兴贵族崛起获得的勋章,曾曾祖父猎到的罕见鹿的风干像,还有哪位热衷举办下午茶聚会的女士其实最讨厌喝茶。
现在时空的幽灵保持着冲过去的自己招手的习惯。在我不加遮掩的厌烦的注目下,她至少会把每次看见过去的自己和金发女人时都自然冒出来的“好巧喔”咽回嘴边。我的焦虑增加,过去的紫宁似乎也受到我的感染,烦躁的表情逐渐显现。在第一百零一次金发女人自然地倚靠在她旁边装模作样地翻看起书籍时,她鲜少表露出表情的脸终于明显地黑了一黑,把手上的大部头一合,以往礼节性的招呼都没打,把刘人语丢在身后直接跑了。
我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去观察金发女人,她依然挂着没事人的笑容,伸长手臂向紫宁离去的方向用力地挥了一挥:“再见喔!再见!”
紫宁和刘人语玩起了躲猫猫。紫宁开始找城堡和猎场里最奇怪的地方躲藏起来,绝大多数时候,要不是现在的幽灵紫宁不紧不慢地在隐蔽地附近周旋,我都没法发现她。而刘人语也仿佛幽灵似的准点实时现身,神气活现地在紫宁的藏身地附近不紧不慢地散步,顺便作出一副:
“躲去哪里了?找不到了。”好像若有所失的表情。
你根本就明知道她在这里吧!
结果因为这种类型的话,躲起来的紫宁似乎真的能安心藏一个下午。幽灵紫宁转头对我说:“我和你说,灌木丛底下真的好冷,地面完全是潮的,我真的憋了好久啊。”
我同情地看了依然满脸和气生财的幽灵一眼。
闹剧终于结束在一个阴云漫天的下午。我已经开始学着和紫宁一样,借助幽灵的优势,全身卸力懒洋洋地浮在空中,意外地舒适。她轻轻一笑,冲我说:“做幽灵是不是也不错?”
我没空搭理她。就在我们下面,人类版本的紫宁正在佩戴缠手的腕饰。我发现年轻的紫宁极少笑,肃穆地板着脸,但是似乎也没有在考虑什么,只是克己地交谈、示意然后再远离,比现在活得还像一个幽灵。
人类版本的紫宁做好了防护措施,和庭院里的骑士互相示意,两人拔出剑柄,开始一言不发地交锋。场面一开始是紫宁占上风,但很快被骑士凭借力量和体魄拔去优势。我意识到紫宁一开始的优势来源完全是她随心所欲不循常规的剑路,但是被骑士勉力挡下后,她不够扎实的技巧完全没有抵抗之力可言。紫宁的正面挥砍完全被骑士看穿,刀锋相错的铮声让我不由得想捂住耳朵,紫宁干脆顺手放掉剑柄,轻巧地往后腾空,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赶在骑士逼近之前竖起长弓。
“您又这样。”骑士颇为无奈地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紫宁密不透风的脸上看出了一眼不可言说的为难。然后她说:“……有用就好。”
“原来我以前喜欢这个套路啊。”幽灵紫宁探过头来,“我用弓是比剑好多了,一直挥剑很累的。喂你不是小看我吧?你不要不信啊!”
骑士挥了挥剑,紫宁手腕敏捷地一抖,箭矢就结结实实地扎在骑士背后十几米的树上。骑士摘下面罩:“就算知道您射得准,也不能太依赖箭矢了。您再快也总会被近战逼到丧失优势的。”
紫宁只是沉默地完成了比试后的致敬。唯一热烈的只有坐在一旁阴魂不散的金发女人,永远一副明艳的嘴脸,好像情真意切地笑弯了眉:“喔!好厉害喔!”
紫宁没有理她,客套性的礼节也没做,有条不紊地开始收拾自己的器物。金发女人好像意犹未尽,自己蹦进庭院,很开怀地邀请刚刚的骑士:
“也来和我试一场吧!我用剑或是匕首这一类还可以的喔。”
在傍晚快速降温的朔风里一言不发的紫宁终于第一次明显地皱起了眉头,面有不善地说:“你能不能不要一直烦我了?”
金发女人顿了一下,合适的、不知所措的、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笑容仍在脸上没有消散。“诶嘿嘿。我没有乱来,我是说真的……”
紫宁已经置若罔闻地再次背过身去,提起弓袋离开。骑士尊敬地向金发女人致礼,也退出了庭院。
幽灵紫宁有一点不服气:“你看,我说我用弓还行的。”
只有我看着金发女人娴熟地抛接匕首的姿态,在青天白日下,硬生生惊出一点冷汗。
出乎意料的,自从紫宁发过一次脾气后,金发女人居然真的收敛了自己的行径,以紫宁为中心画一个整圆,一丝不苟地执行着躲避球战术。早晨避开图书室,下午避开橡树群,傍晚避开习武场,在餐桌上也端正地演练着识大体的少年老成典范,除了问候的敬语外没再找紫宁多说一个字。
“这可怎么发展喔。”幽灵紫宁嘟哝道。
我暗自在心里想,我也想知道啊。按这个发展,难道是爱而不得,手刃暗恋对象?好土,好无语。那就算不上女朋友了,可是看紫宁这个乐在其中的态度……
我默默无言,看紫宁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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