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无由

　　“蓁经理？蓁经...”
　　蓁知终于在小刘的第三次呼唤中回过神来，“啊，不好意思，要讲的我刚刚都交代过了，今天的会就先这样吧，大家没有问题的话就先散会吧。”
　　部门同事都看出蓁知不在状态，也都没勉强，收拾收拾东西就陆续出了会议室。
　　蓁知将自己的东西放回办公室，起身去了洗手间。看着镜子里自己略显憔悴的面容，深深的叹出一口浊气，俯身掬起一捧水，往自己脸上泼去。不能短时间内靠自己的意识清醒过来，那就只能用这种物理上的方法了。随后又拿出化妆包里的粉饼补了补妆，再补上口红，确保别人看不出异样后，蓁知出了洗手间回到办公室。
　　办公桌上放了一杯茶，送茶的人还附了一张纸条：
　　蓁经理，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就先休息吧，人总不能365天都能保持最佳状态的嘛。P.S.反正今天老板不在哈哈...
　　清秀的字体不用多想，是小刘留下的纸条。很巧，这个人的字体和卢森寒太像了，当初小刘刚入职的时候蓁知还说，你的字和我一个朋友的很像，都好秀气。如今看着纸条后面画的那个笑脸，也竟然让人触景伤情了。
　　工作五年来，蓁知第一次早退了，走前还是联系了老板，这么些年的兢兢业业完全可以让老板自愿给她一个带薪的两天假期。
　　工作日的上午，地铁不用抢就有很多的座位，蓁知走到车厢的尾部，一个人坐了下来，戴上耳机，久违的翻出一首老歌，初中时，她和卢森寒每天放学都会听这首歌的。
　　那时候卢森寒还没发育开来，从小他就比蓁知要矮上一个头，于是蓁知常常将手搭在他肩上，并排与他走着，加上那时他还是个很害羞的孩子，无论蓁知怎么捉弄他都不会还手或者跟她拌嘴，只会在真的被欺负得惨了时说一句：“蓁知别搞啦！”通常蓁知只会捧着肚子笑个不停，然后去小卖部买上棒冰去哄他。卢森寒喜甜，蓁知一直是知道的。
　　这样的日常持续了好多年，就是在高二时出现的改变，蓁知想，假设真的卢森寒喜欢了自己很久，那大概就是因为自己和赵泽浩的事刺激到他了吧。高二，卢森寒回归了自己从来的独自一人，回到了不认识蓁知之前那副孤独的样子，一定程度上说，他大概是封闭了自己。就算后来蓁知和赵泽浩分开，卢森寒也还是没有再和蓁知和好如初了。
　　“欢迎光临思南路口，请先下后上。”
　　回家路上经过便利店，蓁知进去买了些啤酒和零食，鬼使神差的还从冰柜里拿了一根棒冰。
　　老规矩，在膝盖上将棒冰一分为二，一半放入自己口中，另外一半摆在玻璃杯里。昨晚拆的快递还乱糟糟的摆在沙发旁，一夜足够蓁知稍微从昨夜的悲伤里逃脱一点，于是她拿起这个本子，看来是一本手账啊。
　　2019年6月15日晴
　　蓁知，你还好吧？很久没联系了，今天我正式递交退伍报告了，大概过两天就会审批下来，到时候我便出发。
　　前段时间看到你发朋友圈说还是孤身一人，我便萌生了这个想法。别人大概是不知道吧，不过你懂我的，我并不喜欢这样的日子，我追求的是自由自在，无人管束，可军队却是唯命是从的地方啊，我早已受够了这样的命令、安排。
　　终于，我要决定离开了。
　　之所以选择徒步，这是在向你道歉，抱歉当初会这样主动疏远你，抱歉这么多年没能给你哪怕一通电话，同时这也是对我自己的奖励吧，给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一次嘉奖，奖励自己一直都过得很不错，奖励自己的勇气，用这场终点是你的长征，奖励自己一场自由。
　　结尾附上了他穿着军装的照片，曾经那个孱弱的少年早已褪去青涩模样，腰杆笔直，手托军帽，太阳光逼得他微微迷上了眼睛，却也没能挡住他灼人的目光。
　　蓁知一点儿也找不出原来他的样子，印象中的他总是低着头数着地砖走路，第一次与他搭话时，整个人从耳根红到脚底，倒也不是因为自身有什么缺陷，纯粹性格使然。纵然是蓁知这样明媚的性格，也整整花了五年才影响了他，让他开始积极开朗的与人交往。
　　小升初的那个暑假，蓁知和爸妈一起去海岛玩了几天，回来时带着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跑到卢森寒家，“我给你带了好多东西呢！这有一瓶沙子，我从沙滩上带回来的，还有这个贝壳，当时我一脱鞋它就把我脚硌了一下，我就也把它带回来了，还有这个！还有这个！我喝椰子的时候老板给了我一根好可爱的吸管，我洗干净也带回来了......呐！这些都送给你！”
　　蓁知知道这些东西都很没有价值，一定程度上来说就是一堆没用的垃圾，但她就是故意拿给卢森寒的，他从来不知道拒绝，也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看到蓁知拿来的这些东西之后，卢森寒脸上隐约透露出一丝不耐，但嘴上还是答应得好好的，“谢谢蓁知。”
　　“那你喜欢这些东西吗？”蓁知没能得到他的反驳，便又开口问他。
　　卢森寒大概沉默了一秒钟，立刻又答道：“喜欢的。”
　　蓁知看着他那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伸手直接一拳打在他头上，这一拳倒真是一点儿没省着力气，“你傻啊你！不喜欢的东西你要用嘴说出来！你不说谁知道你心里想啥呢，这就一堆垃圾，你会喜欢才怪嘞！”
　　半晌卢森寒都没有说话，只捂着头坐在旁边。若是往常，蓁知大概早就给他揉揉头然后再说些软话了，但这次，蓁知甚至直接走开去一旁看电视了。
　　估摸着过了二十分钟，卢森寒才从房间走出来，依旧默不作声的坐在蓁知身旁。忍无可忍，蓁知终于开口：“错了吗？”
　　“嗯...”
　　冷静了半天，蓁知心头那股火已经消了大半，“那你开口说话。”
　　“说...什么啊...”十来岁的小男孩声线还未褪去童稚，怯怯的语气让蓁知不禁发笑。
　　但是仍然强装镇定，清清嗓子开口：“说你不喜欢那些东西，以后别再送了！”
　　“......这样不好，太伤人了......”
　　蓁知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动画片里会有一排乌鸦从主角头上飞过，当时还不理解，此刻倒是非常能领悟其中蕴含的深意了，“那不然你觉得怎么拒绝人会比较不伤人，你说来我听听？”
　　卢森寒思索一阵，缓缓开口：“那就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下次就不麻烦你给我带这些东西啦...”与往常一样，他眼神里装的全是温柔，但今天又似乎多了一份坚持。
　　这大概是蓁知认识他以来他说的最多的一次话了，愣了一下后又立刻开心了：“早这么说不就得了吗？何苦在这儿为难半天嘛！”然后跳起来向门口跑去，半分钟后又立刻返回来，双手还背在后面，“左手还是右手？”
　　卢森寒下意识的说了左手，下一秒蓁知又兴奋的叫起来，“错啦！是双手！”她把双手伸到前面来，左右手都分别有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袋。
　　“都是给我的吗？”少年眼中极少流露出这么雀跃的情绪，蓁知笑道：“不然呢？”
　　其中那个大点的袋子里面装了一个形状很不规整的杯子，杯壁还刻着“L.S.H.”，“这个是妈妈陪我去做的陶艺，我一共做了三个，分你一个！”
　　另外一个袋子里面则是杂七杂八的小零食，“这些呢就是我在路上吃到的好吃的，每一样都给你装了一个。”
　　“以后别人让你干你不喜欢的事，你也要记得这样说出来，知道吗？”蓁知抬起头看着他，“万一初中咱俩分不到一个班，你要记得抬起头走路，也不要委屈自己。”
　　大概是刚刚那些“垃圾”和现在的礼物对比太过强烈，也或许是这两句话戳到了他，卢森寒抬起头时，蓁知一恍惚好像看到多年前自己分给他棒冰的样子，那天太阳也是刚好这么暖洋洋的，他的眼底也是这么清澈，唯一不同的是，上次他说了一句“谢谢你啊”，今天代替这句谢谢的是落在蓁知手背上轻柔的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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