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日落

　　魏凯走出警局大厅，只见蓝舟一人，问：“白警官和另一位呢？”
　　“他们说是开始工作了啊？”
　　张梁惊讶：“他们的工作是审查昨、之前电梯公寓的案子吧，嫌疑人就在局里关着，那两位跑哪儿去了？”
　　副局长差点儿说出“昨晚”两字。
　　公共场合有朝生人类存在时，【九夏】人类，比如他，禁止说出“昨天、明年”等词，只能以“之前、之后”模糊代替。
　　这是刚才触发的二元禁止的内容之一，违规者将扣除契约点，在第九世界，契约点比金钱更加珍贵。
　　当然，禁止内含的语言规范只是系统出于人道考虑推出的细则，并非不可撼动。
　　如果模糊用词影响到朝生个体的工作内容，则不予禁止。
　　魏凯冷哼一声：“老张，你立马给我联系白警官，就算他是什么大人物，也不能耽搁了我们手头的命案。”
　　“好的老大。”
　　张梁通过投影镜片，迅速链接上白墨的视频通讯。
　　画面另一端，这位年轻的新任刑警正在一家馆子里——
　　悠闲地吃面。

　　白温二人离开警局刚两步，就拐进一条狭窄潮湿的小巷。
　　“走，我们去吃面。”白墨说。
　　“白警官，警局用早餐的时间不是7点吗？两小时后。”
　　“嗨，我饿了。”
　　温落：“虽然我也饿了，但规定就是规定，最好不要违反吧。”
　　白墨喜上眉梢：“你也饿了？走走走，我们赶紧去吃。没事儿，现在吃和待会儿吃不都一样吗？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嘛，有问题我都给你担着，放心。”
　　话罢，他勾住温落肩膀，将后者硬生生拽进面馆。
　　“老板，一碗三两的炸酱面，你吃什么？”
　　“我……一样吧。”
　　“两碗！”白墨又喊了一句，拉开两张椅子，让温落坐他旁边。
　　这家面馆面积很小，橱窗后只有老板一人在忙活。
　　“手工煮面的地方很难找了。”白墨说，“以前挺多。”
　　温落端正地入座：“据我所知，人类煮面的餐馆在几百年前就几乎消失了，您能找到这一家很厉害。”
　　“那可不？”白警官一脸得意，“那啥，你们朝生不忌讳谈论过去或者未来的事儿啊？”
　　“至少我不介意。去年、上月、昨天是过去，一小时、一分钟、一秒之前也是过去，对我来说都一样。”
　　“这么说，二元禁止的一些条例，倒是虚伪得很。”白墨突然想到什么。
　　温落问：“为什么虚伪？”
　　“温助理，你们不是禁止私下讨论二元禁止的内容吗？你还问我啊？”
　　“是警官您先讨论的，您话里的‘你们’是指谁，不包括您自己吗？”
　　白墨揪住头顶的一撮碎发：“你小子咋问题这么多？我啥也没说，面来了，赶紧吃面。”
　　他刚夹起一口，就接到张梁的通信：“副局长，找我什么事儿？”
　　温落放下碗筷，正襟危坐。
　　“白警官，你在哪儿？你们负责的案子的嫌疑人就在局里头呆着呢，快回来干活吧。”
　　“不急，我打算跟温助理先去现场看看。”
　　“现场勘查已经完成了，所有信息都采集好了，全息投影的模拟空间也建好了，不需要你们再去现场了呀。”
　　张梁心道到底是个新人，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上面的人送过来，不是耽误事儿吗？
　　“副局长，还有局长。”白墨又嘬了一口面，“有些东西是无法复制到投影中的，请相信我的办案能力。”
　　“办案能力？”魏凯挤掉张梁的联络线路，在屏幕那头直视白墨，“白警官可没给我看过任何您的资料，过往经历也一概不知，我怎么相信您的办案能力呢？”
　　“也对，但你不相信我，也该相信你的上司吧？如果我乱来，他们也不准的。”
　　“这……”魏凯的话头被堵住，“希望您是真心办案，不要让受害者死得不明不白。”
　　白墨点头：“当然。”
　　“好，祝您办案顺利。”
　　魏凯关闭通信，转身吼道：“其他人围着我干什么？本局长脸上长花了吗？都滚！”
　　众人一哄而散，蓝舟有些害怕，站在台阶上畏畏缩缩地敬礼：“魏局长，刑警助理蓝舟向您报道。”
　　魏凯停下脚步，才发现自己把这茬给忘了，开口叫住逃跑的张梁：“老张，新人交给你带。”
　　“老大，不要啊！”

　　“好吃吗？”白墨放下碗筷，嘴角留着一圈酱汁。
　　温落点头：“第一次吃，很好吃。”
　　“这话说的，你们朝生做什么不都是第一次嘛？”
　　“理论上是这样。”
　　“那非理论上呢？”
　　温落解释：“我的基础记忆中有初始设置的喜好，比如我喜欢哈密瓜，如果以前没吃过，又怎么辨别喜欢呢？所以从植入的信息来看，我吃过哈密瓜。但我的记忆里没吃过炸酱面，所有种类的面都没吃过，现在是头一回。”
　　“还挺复杂。”白墨催他，“你吃快点儿，一生这么短暂，得抓紧时间啊。”
　　温落温和笑道：“就是因为我的一生相对你们九夏太短了，所以不管做什么，怎么做都不算浪费。”
　　“这是什么逻辑？”
　　“您刚才也说了，我们做很多事都是第一回——也只有这一回，不用着急。”
　　白墨打了个响指：“你想得还挺通透。”
　　温落埋头吃完面，擦拭嘴巴：“白警官，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面。”
　　白墨哈哈笑道：“你还会说笑话，我喜欢。”

　　05:42，81区回龙街64号，X电梯公寓。
　　大雪已经铺满街道，钢铁城市的霓虹又将白色照成斑斓。
　　白墨站在公寓楼前，抬头仰望楼体中央那枚巨大的、闪烁红光的字母招牌：“X”。
　　“白警官，怎么了？”
　　“刚发现，这楼原来是我一朋友名下的资产。”
　　温落仰望公寓，顶端高耸入云：“您朋友真有钱。”
　　“这话说的，我也很有钱啊！”
　　“看不出来。”
　　白墨用警局ID打开公寓大门：“怎么看不出来了？我这一身可贵了。”说着他在原地旋转一圈，以作展示。
　　温落仔细看了看，外套、领带、皮带、袜子和皮鞋都是纯黑的，内里衬衫是白色，材质不知。“感觉是普通的正装。”
　　“嗨，你当然看不出来了，真正的有钱人都是非常低调的。”白墨别过话头，“走吧，现场在9906。”
　　两人搭乘电梯上到99层，进入06号房间。
　　屋内一片灰暗，空气里糅杂着垃圾与血的味道。
　　白墨皱眉：“都什么年代了，现场的气味还是闻着想吐。”
　　温落打开房间里的灯，照亮客厅，沙发前是死者遇害的地方，被现场痕迹固定线勾勒出来。
　　他已经阅过卷宗，通过投影浸入了虚拟现场，因而对房间的设施都比较熟悉。
　　“受害人名为沈辰，男，朝生人类，死因是被利器刺破心脏，失血休克至死。”
　　“凶器找到了没？”白警官问。
　　“在嫌疑人的住处找到了，是一把匕首，检测出受害人的DNA，凶器影像已链接到您的投影中。”
　　白墨先不查看，围着标注尸体的白圈转了转：“这形状有些奇怪啊？”
　　温落道：“被害人死的时候，怀中还抱着另一具尸体。”
　　“这么刺激，怎么死的？两人的关系是？”
　　“另一具尸体名为杨迦，男，九夏人类，17岁，已确定为服毒自杀。根据监控调查，两人只在酒吧一起喝过酒，随后一起回到此处。”
　　“他们进公寓时状态如何？”
　　“杨某看起来有些醉意，但有自主意识，沈某则非常清醒。”
　　白墨绕着客厅走了一圈，打了个响指。
　　“白警官，您在看什么？”
　　“没啥，杨服用的毒药是什么？”
　　温落：“AKI407，普通药店有售，已查到他的购买记录，在过去半年内，到九所药店分批次购买的。他昨日将超额的药量混入亲手制作的蛋糕，并在食用蛋糕的一分半后死亡。”
　　“抱着他的沈没吃蛋糕？”
　　“没有。”
　　“为什么认定沈某是被杀的？”
　　温落对照资料：“现场没有找到凶器，而且沈某留下了死亡信息，是用自身血液写的‘周’字。”
　　“就是局里关着的嫌疑人？”
　　“没错，嫌疑人名叫周文杰，是沈辰的老板。”
　　白墨微微点头，将一段神秘的信息压缩打包，作为附件送出邮件。又走到窗户前，伸头往外看，只见雪花与浓重的白雾。
　　随后他回到客厅中央，躺到沙发上。
　　“白警官……”
　　“现场早就复制完了，我可没破坏现场。”
　　温落走近他：“那您看完现场了吗？”
　　“没，站累了，歇会儿。”白墨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支烟与一块打火机，问，“你抽吗？”
　　“谢谢，不抽。”
　　白墨：“你们朝生又不怕肺出问题，不抽可惜了。”
　　他点燃香烟，惬意地抽了一口。“嫌疑人怎么说的？”
　　温落：“周某承认自己来过房间……”
　　“但不承认杀了人？”
　　“没错，周某说自己只是偶然出现在现场，到达时沈与杨都已经死亡，他用毛巾擦掉自己的姓氏之后，迅速离开了现场。”
　　白墨接着问：“毛巾找到了？”
　　“是，物品投影链接给您了。警局通过各处的街头监控，画出周的回家路线，沿路排查，最后在其住处两公里外的垃圾桶内找到毛巾。虽然清洗过，但检测到了被害人的DNA。”
　　“既然他在现场擦掉了，局里又怎么知道沈写的字？”
　　温落抬眉：“白警官，您不知道吗？这是警局去年刚更新的技术，能够追踪血液的原始痕迹。”
　　白墨表情一乐：“所以周杀人之后，站在原地，等沈把他的姓氏写完，再去拿毛巾？”
　　“负责初步审讯的王警官认为，周某在杀人之后惊慌逃走，随即意识到房间内可能有自己留下的痕迹，于是折回现场，看到自己的姓氏后将之擦掉。毕竟，沈某也不太可能当着凶手的面写下信息。”
　　“以为凶手已经走了么……走廊监控有证实？”
　　“周某确实进出过两回。”
　　“这案子，怪不得落我们头上。”
　　温落不解：“您为什么这么说？”
　　“局里认为此案已经板上钉钉，所以交给新人来收尾。你是朝生，短短一天的工作时间，再合适不过。”
　　温落见白墨走到门口，跟上前去：“您怎么认为呢？”
　　“我只能说，有疑点。”
　　话未说完，便携投影收到方才的邮件回复，白墨点开查看，又道：“果然不简单啊。”
　　“白警官有什么新的发现？”温落问。
　　“秘密。”
　　“这，不合规矩吧。”
　　“哦，是吗？”白墨反问。
　　“……我毕竟只是作为助理，拿您没办法。”
　　“哈哈哈，你小子挺有意思的。”

　　两人离开电梯公寓，白墨站在楼前的雪地里，一边抽烟，一边吹冷风。
　　温落蹲下身，在雪里写下自己的名字，又在旁边画了一颗哈密瓜，端详片刻。
　　一分钟后，温落抚平雪面，问：“白警官，我们不是要赶回警局吗？”
　　“这雪下的真是时候。”
　　“您也喜欢雪？”
　　白墨：“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只是这雪一下，本来就难发现的痕迹，现在更难找了。”
　　“什么东西的痕迹？”
　　“真正的凶器。”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