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莲

　　齐名雪替罗阳倒了一杯水。
　　罗阳接过水杯，道了声谢谢。
　　“真像一个命中注定的爱情故事啊。”她说。
　　罗阳望着她，苦笑了一下：“齐警官，你怎么确定这个故事是‘像’而不是‘是’一个爱情故事呢？”
　　齐名雪耸耸肩。“罗阳，我是一名警察，虽然属于心理小组……但是在决定听你讲故事之前，是做过功课的……”突然，她停下了。聪明的女子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不是吧……你……”
　　罗阳点点头。
　　齐名雪无奈的笑了一下。“罗阳，这么快你就给我惊喜啊……在这个年代的中国，这种事情是不会被接受的……你们是怎么做出这种决定的？”
　　“需要做决定么，这种事情。”
　　齐名雪这一次笑得很温暖。“是啊，不需要的。我是在美国长大的，这样的事情在美国不算什么。所以，你不必有负担。”
　　罗阳“嗯”了一声，继续回忆。

　　他们一起度过了五年的时光。作为一个孩子，已经是很长的时间。足够用来了解一个单纯的灵魂的全部了。罗阳懂得梅英的全部。知道他最喜欢的食物是冰淇淋。知道他很害怕打雷。知道他紧张的时候会变得很爱说话。知道他在想父母亲的时候会偷偷把自己藏在衣柜里。知道他表面上看起来永远是快乐的，其实很孤独。
　　梅英的灵魂很单纯。好像……小镇东边池塘里盛开的雪白的睡莲。无论，周围的环境变成怎么样，他永远不会被染色，还是一尘不染的纯白。
　　他们的分离是因为一个本来不应该发生的意外。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件意外。如果梅英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他们的结局，还会是今天这样么。
　　那一年的夏天，阳光灿烂的日子多的出奇。罗阳是十二岁，而梅英，刚刚过了十一岁的生日。五年级的期末考试前一天，梅英要罗阳带他去玩刺激的游戏。
　　“明天有考试诶，你确定现在要出去玩么？”罗阳挠挠头发，犹豫着。
　　梅英笑得很开心。“是啊，就是今天。我昨天告诉我爸爸妈妈了，我不要去澳大利亚读书，我要留在这里，一直和你在一起……我可是好不容易说服我爸妈的，难道不该庆祝一下么？”
　　前些日子梅英的父母打了电话来，说在澳大利亚的事业已经做得很大，希望接梅英过去，在那边学习和生活。梅英第一个反应就是不想走。走了的话，罗阳怎么办。罗阳又要一个人了。
　　罗阳反而觉得梅英跟在父母身边比较好一点。自己没有父母在身边照顾，很明白那种没有亲人的感觉。可是梅英固执得很。他说，罗阳和梅英一辈子都是朋友，所以要一辈子在一起。
　　也不知道小家伙是怎么说服了父母……一定费了很大的功夫吧。所以自己也没有理由用“考试”这样的烂理由拒绝陪他一起庆祝，毕竟，他留下来的理由，是为了自己。
　　“那好吧，去哪里？”罗阳收拾了书包，背在肩上。
　　梅英歪着头想了想。“嗯……去镇子东边的那个池塘游泳吧！”
　　“啊？”罗阳吃了一惊。
　　小镇东郊的池塘是多年以前就有的了，池塘的水源是一眼泉水，多年不枯。据说，民国的时候有一个富翁把这池塘买了下来，作为自己家后花园的一角。因此，池塘周围，现在还可以看到人工小路的痕迹。可是树木和花草已经荒了，和野生的没什么区别。
　　大人们说过这个池塘淹死过不少人，年久失修，光是靠近，对孩子们来说已经是危险的很。可是这个池塘就仿佛是会噬魂的美丽妖精，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明明是多年无人照管，却偏偏盛开着大片大片雪白色的，犹如冬日初雪一般洁白无瑕的睡莲。妖娆。脱俗。美得不可方物。
　　梅英的奶奶不止一次地叮嘱罗阳千万不要带梅英到池塘附近玩儿，别处爱往哪疯都行。
　　可是今天，怎么也找不到拒绝梅英的理由。

　　南方的七月，正是睡莲开的最好的时节。妖妖娆娆的一片白色，延伸向没有尽头的天边。梅英一下子就被满池的睡莲吸引住了。“罗阳，这么好玩的地方，你怎么不早带我来玩儿啊？我们下去把花摘上来！”说着，梅英把校服的白衬衫一脱，卷了卷裤腿，就要往水里去。
　　罗阳一把拽住了他。“你别下水，我去采给你，你乖乖在岸边待着，行不行？”
　　梅英撅起嘴巴：“不要。什么都是罗阳帮我，弄得他们都说我像个女生……这一次我一定要自己去。”
　　他盯着倔强的梅英，暗自叹了口气。“下一次你干什么我都不管你，可是这一次，你听我的，别下去。”说完，他牵着梅英的手，两人一起来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然后自己脱掉了鞋袜就往水里摸去。
　　他一步一步走得很小心。池塘的淤泥积得太多，但几乎承受不住什么重量。一个不小心就会陷进去。他不想再如此快乐的一天里，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是没想到的是，梅英跟在他的身后，下了水……
　　当他听到梅英的呼救声，慌张地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的时候，梅英已经在一处更深的水域中，沉了下去。
　　“梅英，等着我！”在锁定目标之后，罗阳一头扎进水里。明明只有十几米的距离，却好像有一光年那么遥远。他就在离自己那么近的地方，缓缓下沉。咫尺的距离。可是，为什么怎么也握不住他的手。意识已经停止了流动，梅英的笑脸在脑海中定格。
　　不要。不要离开我，梅英。
　　连罗阳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把梅英拖上岸的。抵达岸边的一瞬间，太阳，终于又回到了他的世界。
　　梅英已经说不了话，不住地咳嗽。他紧紧地抓着罗阳的手臂，掐出了一道一道红痕。
　　“梅英，梅英！”罗阳焦急地喊着孩子的名字。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咳咳……罗阳……”梅英带着哭腔抱住了罗阳的腰，把头埋进他的胸膛。“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咳咳……”
　　“没事了梅英……你别哭。”罗阳的心纠结着痛，抱着梅英柔声安慰，直到哭泣的声音渐渐小了。
　　怀里的人身体冰凉，还不住颤抖。忍不住想要就这么抱着他，一辈子。一辈子保护他，不让他受到伤害，永远在一起。不由自主地罗阳收紧了双臂，将梅英紧紧地拥进了自己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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