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初恋超甜

　　半个月后，杨京墨稳稳当当地收到华大邮寄的录取通知书，还有入学须知、银行卡、电话卡等一大沓东西。
　　“喂，爸，我收到华大的录取通知书了。”杨京墨微微皱眉，仔细阅读手里的入学须知。
　　“有没有说学费多少钱？”电话那头的杨大银提起心认真听着。
　　“一年的学费四千五百元，住宿费一千五百元，加上书本费和入学军训费，总费用七千多。”杨京墨心里咯噔一下，“好贵。”
　　“学费爸会想办法，你考上重点大学，爸总会筹到钱供你上学的，你安心上学。”
　　“爸，学费要存到学校发的工行卡里，到时你能跟我一起去吗？那么多钱，我有点害怕。”杨京墨抿紧嘴唇。
　　“好”。杨大银脸上的褶子堆起一个微笑。
　　挂了电话，杨大银从裤兜里拿出一串钥匙，找出那根褐色的小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柜子的抽屉，拿出一本封面黄旧的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叠现金。杨大银用食指点了一下舌头，一张一张地翻数，两千多元。
　　杨京墨一家原本住在其辽村，这个小山村坐落在山脉延绵的一个半山腰上。杨大银的父辈祖父辈都是农民，到了杨大银这一辈，还是农民，日子过得比同村人清贫。因这，一般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杨大银，杨大银到了三十岁还没有成家。眼看着杨大银这辈子就要打光棍了，杨大银的母亲三番四次登门托她的老姐妹做媒，老姐妹虽不胜其烦，但看在交情，又不好驳她的面子，于是把邻村的杨四妹介绍介绍给杨大银。杨四妹家里更穷，心甘情愿跟了杨大银。一年后，杨白芷出生；又过四年，杨京墨出生。
　　其辽村住着九户农民，人口少，村里没有设立小学，小孩到了上学的年龄就到山脚平原上的高田村上学。清晨，村里的小孩成群结伴下山；傍晚，一群小孩欢呼雀跃上山。重复着上山下山，杨京墨念完六年的小学。到了上初中，杨京墨就到更远的段村中学住宿了。
　　其辽村几乎与世隔绝，宛若“世外桃源”，人们生活极不便利。因此，其辽村比较富裕的农民陆陆续续搬到段村居住了，只剩下杨大银一家和另外两户农民。
　　杨大银住的是祖父辈留下的土块墙瓦房，年代太久，坍塌的迹象越来越明显。杨二金一番苦口婆心地劝说，终于说动杨大银拿出家里仅有的一点的积蓄，又向亲朋好友东拼西凑，在段村起了一座平房。搬到段村新家，杨京墨从住宿生变为走读生。
　　搬家满的欣喜，也融合了贫穷的苦涩，家里因此欠了一笔巨债。为了还钱，杨大银夫妇由亲戚介绍，去了邻镇大山里的水电站工作，每月挣三千元工资。杨白芷学习中等，初中毕业后，坚决不再继续读书，孤身一人到济州工作。学历低，工资少，杨白芷省吃俭用，将大部分的工资寄回家里。
　　几年过去，一家人肩头的担子减轻了些，但一时间要拿出七千多元还是很有压力。生活会有惊喜，原以为前面是一条狭窄小径走到头，突然眼前就豁然开朗。高分成绩不仅很好看，还很有用。拿着625的成绩，杨京墨在整个林阳镇成为凤毛麟角一样的大学生，声名大噪，传得沸沸扬扬，好像村里出了个明星。于是，杨京墨的堂哥堂姐、表哥表姐、远房堂哥堂姐、远房表哥表姐纷纷拿出自己的一点“心意”。据村里老人说，杨京墨是段村自“生产大队”以来的第一位本科生。村委根据国家鼓励大学生的政策，奖励杨京墨一千元。积少成多，杨大银拿出两千元，七千多就齐了。
　　杨大银请了一天假，跟杨京墨去市区的工行存钱。第二天一早，父女俩从段村出发，搭乘摩托到林阳，在林阳转乘中巴去丰宁市区。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摇晃颠簸，终于到达丰宁市区。杨京墨在丰宁市区读了三年高中，但杨京墨沉迷学习，无法自拔，从没到校外逛过。因此，对眼前的市区，杨京墨竟无比陌生。父女俩站在马路上，不知工行在何处，没有手机，无法高德。父女俩只能抓住路人询问，历尽一番功夫，一路上问了四五个人，终于找到工商银行。
　　进了大堂，杨京墨填好一张表，到窗口激活了银行卡。大堂经理指引杨京墨到ATM存钱。父女俩站在ATM前面，把整个ATM的窗口挡得密密实实。杨大银长着老年斑的红色的手哆哆嗦嗦，伸进裤兜里，一圈一圈地拧开扭了几圈的铝铁线，掏出叠得整齐的一把现金递到杨京墨手里。
　　原来，杨京墨的农民父亲用一根铝铁线将裤兜穿了个洞，把他女儿的大学学费安全地“锁”在裤兜里。
　　杨京墨的喉咙一点一点发硬，眼眶渐渐发热，泪水盈满眼睛。她咬紧下唇，强忍着，不让泪珠滑落脸颊。
　　时间如掌中细碎的沙，在指间悄然滑落，三个月的假期转瞬只剩几天。杨京墨明天要到济州，杨大银夫妇请了一天假，给杨京墨送行。
　　“爸，妈，到家啦！”看着杨大银载着杨四妹的旧摩托在门前缓缓停下，杨京墨挽起嘴角，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她已经站在门口等了两个多小时了。
　　“京墨，爸妈买了很多菜，今晚吃好吃饱。”杨四妹掩不住兴奋，嘴都合不拢，把两个鼓鼓的塑料袋提到杨京墨眼前。
　　“买这么多，肯定花不少钱吧。”杨京墨有点心疼。
　　“明天你要去济州上大学了，出远门前，好好吃一餐。”杨大银的高兴中透着几分不舍。
　　杨四妹做饭利索，不到一小时，晚饭已经做好了，满满地摆了一桌子菜。清蒸福寿鱼、卤鸭、白切鸡、香菇炖猪手、猪肉丸汤……都是平时杨京墨喜欢吃的。但今晚这餐，杨京墨没什么食欲，她的心仿佛灌了铅一样沉重和难受。
　　“京墨，多吃，你都瘦了。”杨四妹不停地往杨京墨碗里夹菜。
　　“妈，你是认真的吗，我真的瘦了么？”杨京墨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饭，她的心思完全不在吃饭上。若是换做平时，这么一桌菜，她肯定高兴得狼吞虎咽了。
　　“嘿嘿，胖了一点点，这样才好看。”杨四妹满意的眼光打量着眼前虎背熊腰的女儿。
　　“你姐也在济州，有她照看着你，我们也放心些。”杨大银抿了一小口碗里的汤。以往，杨大银喜欢喝酒，每餐都要喝点白酒。两年前，杨大银突发脑溢血，就戒烟戒酒了，每餐的白酒换成了菜汤。
　　“爸，你们不用担心我，我自己能行。”杨京墨看着眼前的父母，时光荏苒，父母更老了。
　　“考上华大不容易，不能放松学习，努力考上研究生。”看来，杨大银已经知道比大学生厉害的是研究生了。
　　“爸妈放心，你们女儿以后是博士生，博士后，不对，是博士后后，嘻嘻。”杨京墨一逗，杨大银和杨四妹也跟着笑起来。
　　为了不让父母看出她的情绪，杨京墨大口大口地吃着肉，生理性地咽到肚子里，毫无滋味。
　　夜深了，杨京墨睁着眼睛，一颗泪珠从眼角滑到耳边。高中三年，也有很多个这样的夜晚，因为第二天要离家去学校住宿，胸口的位置就会疼。但这一次，杨京墨的胸口要比以往都痛，一下一下地钝痛。杨京墨清楚，这个晚上，对她的父母而言，也是个不眠之夜。杨京墨揉揉塞住的鼻子，把快流出来的眼泪逼回眼眶，她不想第二天增加父母的心痛。杨京墨多么希望今晚的夜色永远不要褪去，黎明永远不要降临。
　　“叮铃铃、叮铃铃”，6点钟的闹钟响起。杨京墨下了床，这晚她只是迷迷糊糊睡了两个小时。
　　客厅里，杨大银夫妇已经把杨京墨的行李准备好了。一张竹席、一床棉被、一张蚊帐、一个枕头、一个水桶、一只脸盆，水桶里装着口杯和拖鞋。这些，都是陪伴杨京墨高中三年的生活用品。
　　杨大银戴着老花镜，正在细细检查行李箱的轮子和伸缩杆。这个行李箱是邻居桂婶给的，桂婶说这个行李箱已经有些年头了。
　　“京墨，这个在车上吃。”杨四妹握着四个烫手的染得紫红的水煮蛋塞到杨京墨的书包里。
　　“这是你爸昨晚去圩里买的保温瓶，里面装着洋参水，你高中那个塑料水瓶不要用了。”一个粉色的保温瓶被塞到书包右侧的小格里。在杨四妹眼中，洋参片泡白开水是世上难得的补品。
　　“幸好，还有你陪我。”杨京墨的拇指抚摸着小墨墨的脸颊。
　　小墨墨是挂在杨京墨书包上的一个小饰品。这是一个小人，洋娃娃的脸蛋，脑袋上戴着一个紫色的帽子，它没有四肢，身体是一个紫白相间的毛绒绒的小球。读初一时，杨大银有次赶集买给杨京墨的。杨京墨给小人取名“小墨墨”，它陪伴了杨京墨初中高中六年努力拼搏的学习生涯。
　　7点，大巴准时到了段村圩的岔路口，杨大银小心翼翼地把行李搬进大巴底层的行李车厢，点着数了两遍，才放心。
　　“吃好穿暖，注意休息。”杨大银反复叮嘱杨京墨，旁边的杨四妹已经泣不成声了。
　　“嗯，放心，爸妈照顾好自己，别太劳累了。”杨京墨喉咙发硬得痛，脸憋得通红，她张开双手，用力地搂住父母，然后头也不回得上了大巴车，她不敢与父母对视。
　　大巴缓缓开动，杨京墨的泪水终于溃堤而出，透过车窗，泪眼模糊中，杨大银夫妇的身影越来越小。杨京墨任由眼泪肆虐，把书包紧紧抱在胸前，胸口紧紧贴着小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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