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冥王星

　　九年前，新县，三线小城。

　　路边的晚市很热闹，一家烧烤摊上，姜黎抄起面前的啤酒瓶，二话不说仰头就往嗓子里灌。

　　对面的蒋鑫一愣，随即兴奋地直起哄：“妹妹别慌呀，来来来，这还有半箱呢。”

　　一瓶啤酒喝完，姜黎随手把瓶子往地上一扔，撞到了其他酒瓶，地上一阵哐当响。

　　姜黎面无表情地擦擦嘴，冲对面的蒋鑫扬了扬嘴角：“今天跟蒋哥也终于算认识了，以后还要请蒋哥多关照。”她眉眼染上几分清亮的笑意，对面的蒋鑫明显被她的笑取悦到了，看得愣直了眼。

　　对于姜黎的恭维，蒋鑫一脸的受用，可还没等他接话，就听见姜黎说：“没什么事儿的话，今天我先回宿舍了，晚上阿姨还查寝，就不陪大家喝了，各位尽兴。”

　　说完她拎起了脚边的书包，就要往外走。

　　蒋鑫还有些舍不得刚刚认识一这么好看的妹子就这么走了，开口挽留道：“看你这样子也没那么乖啊，怎么还怕阿姨查房啊？”

　　姜黎脚步一顿，回头淡淡一笑道：“夜不归宿要记过的。”

　　“夜不归宿怎么了，老子打架逃课学校都敢不去的，还怕那几个记过？”

　　“……”姜黎弯了弯嘴角，没吭声。

　　见姜黎没回答，蒋鑫以为是自己的夸耀有了作用，便继续劝说道：“就留下来再一起玩会儿呗，待会儿哥带着大家去嗨歌怎么样？”

　　一听这话，跟着蒋鑫一起来的几个小混混都兴奋地起哄，劝说姜黎留下来。

　　姜黎一时间有些为难。毕竟她今天就是来跟这传说中的职高校霸刷个脸是，并不想跟他耽误太多工夫。

　　旁边的许舒看不下去了，出来解围，站起来一把揽住姜黎的肩膀，冲坐着的几个嚷嚷道：“你们几个行了啊，自己不学好就算了，别带坏我家妹妹新时代三好少女。”

　　姜黎看出了许舒是在给她找台阶下，但姜黎觉得以后大概率还是得一起玩的，有些事情迟早都是要知道的，便大大方方地说了：“记了过就不能评奖学金了，我现在很需要奖学金。”

　　说完她把书包单肩甩到背上，和门口正烤着串儿的老板娘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在座的人明白的不明白的都怔了一下，毕竟在他们这群人面前提说奖学金就跟说梦话似的。

　　许舒瞪了蒋鑫一眼，意思是：叫你多嘴。

　　姜黎一走，桌上气氛明显冷了几度，几个男生刚才的热情好奇全不见了。

　　许舒觉得有些好笑：“行了，人都走远了，别看了。小美人儿走了，我这大美儿还在呢。把剩下半箱酒开了，我陪你们喝个痛快！”

　　姜黎一走，许舒毫不收敛身上的社会气。于是一桌人嘻嘻哈哈，又叫了几个菜，开始第二轮。

　　蒋鑫喝了几口，忽然放下酒瓶冲许舒问道：“你跟她……怎么认识的啊？”

　　姜黎身上干干净净的学生气，怎么看都不像愿意跟他们一桌不良少男少女一起撸串喝酒的。

　　许舒眼睛咕噜转了转，微微前倾，逗笑道：“你想知道啊？”

　　对上蒋鑫真挚的目光，她忽然笑得有些恶劣：“就不告诉你！”

　　蒋鑫毫不在意许舒的戏弄，“你不说，我自己也能看出来。这姑娘呀……没那么简单。看着跟个单纯高中生似的，其实水深着呢。”说完他想到刚刚那姑娘仰头猛灌酒的样子，眼睛不自觉地眯了眯。

　　林舒沉默了几秒，想起姜黎以前的事儿，面上难得有几分认真地对蒋鑫说：“也不能说是水深吧，就是这小姑娘经历过一些事儿，挺不容易的，以后有什么你多关照一下。”

　　蒋鑫简直求之不得，回答地特爽快：“这有啥好说的，就凭咱俩的关系，你第一次主动介绍妹子给我认识，还那么漂亮了，以后我蒋少怎么着也得罩着她啦！”

　　想到以后和姜黎就是他罩着她的关系，蒋鑫身上的大男子主义忽然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很有些成就感，于是心情大好，吃完烧烤带着一行人去KTV嗨歌。

　　一路上歪歪倒倒吵吵闹闹，嘴里还骂骂咧咧，路上行人都唯恐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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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黎绕到学校后门，把校服外套从书包里拿出来穿上，熟练地踩着栏杆翻墙进了学校。怕被值班的保安看见，专挑昏暗的小路走，抄近道往学生宿舍赶。

　　刚刚急于脱身喝得有些急，她很久没那么喝过酒了，现在才感觉冰凉的啤酒在胃里又冷又胀，有些难受，只想快点回宿舍喝点热水躺一会儿。

　　路过一个巷口的时候，姜黎听见里面有些响动，她本能地往里瞥了一眼，便看见昏黄的路灯掩映着几个混乱的人影把一个稍显矮小的男生围在中间，有人朝那男孩推推搡搡的，期间夹杂着一些细碎的对话和刺耳的调笑。

　　姜黎一向是不爱管闲事的，更不想惹祸上身，遇上了这样的场面只想绕道而行。

　　可走了几步，又忽然觉得那个被围在中间，靠着角落发颤的人有几分熟悉。

　　姜黎停下来反应了几秒，惊觉那人好像是她的同桌刘志吧？！

　　那个眼镜片厚厚，整天就坐在位置上做题，沉默寡言的男生。

　　许是刚刚那些人打掉了他的眼镜，让姜黎一时没认出来。虽然她跟刘志两个是同桌，但其实姜黎对他的印象并不深。

　　姜黎在班里独来独往的，平时也不怎么主动跟人说话。刘志一天也只知道闷头刷题，成绩中游，默默无闻，两个人几乎没有过什么实质交流。

　　虽然两个人没什么交情，但刘志也算是个老好人，会在姜黎上课打盹，老师走过来的时候稍加提醒，或者是她晚自习逃课的时候帮她给值班老师打掩护，在她姨妈痛得趴在桌上有气无力的时候，也帮她接过几杯热水。

　　按理说刘志应该是班里最不起眼的那种学生，她实在想不通这孩子是怎么惹上这群人的。

　　姜黎自认算不上是一个善良热心肠的人，可也不是个怕事儿的，对于自己的友好同桌被人这样围殴实在无法坐视不理。

　　姜黎想了想，从兜里掏出手机，在联系人里面找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没等接通便很快挂掉。

　　她握住手机，转头走回巷口，巷子有些深，她咬了咬牙，大步往里走。

　　眼前的画面和声音越发清晰，刺激着她的神经，脑海里不自觉地闪过几幅记忆里混乱的画面，她忽然感觉到有些心悸，脑子里嗡嗡地响。

　　她努力定了定神，等她走近了，那几个人也注意到了身后的脚步声，都陆续停下来转过来看着她。

　　一开始有人恼怒，有人惊诧，但在看清楚来人之后都转变为了饶有兴趣，还有谁悠悠地吹了个口哨。

　　姜黎尽量无视这些人让人不适的目光，举起手里的手机，亮出刚刚的通话记录，最上面“高天明老师”几个字在一片数字号码中尤为清晰。

　　“我已经给高老师打电话了，他说带着保安室的人马上就过来，你们最好在他来之前就散了，这样对谁都好。”

　　在七中，没谁不怕高天明的，高老师作为七中教导主任，铁面无私，专治不服，什么流氓痞子，刺头混混，在他面前都得老老实实地说句我错了。

　　姜黎不想把事情闹大到大家都不可控的地步，只想狐假虎威让这群人放过她的小同桌快些走。

　　对面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刘志虚着眼睛辨认出她之后神情相当意外，犹犹豫豫开口想要说什么。

　　还没等他开口，边上一个身影忽然动了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人吸引过去。

　　那人原本站在巷子的拐角处，路灯照不到，姜黎刚刚一直都没注意。

　　那人似乎是极其懒散地挪动步子，巷子里灯光昏暗，他没穿校服，一件宽松的黑色T恤透着好看的肌肉线条，结实又不突兀，隐没在阴影下的面容看不太真切，整个人却莫名有着让人感觉压迫的气势。

　　等他慢慢踱步到姜黎面前，对上她看似坚定冷刻的目光，姜黎也不躲闪，同样怔怔地看着他。

　　不同于一般高中男生的板寸头，这个人的碎发长过了耳际，随性地凌乱着，显得人有几分不羁的痞气，还有那么一丝丝……性感？

　　边角几缕散漫的刘海掩映着一双好看的眼睛，那是东方人难得的深窝眼，深邃而透亮，睫毛很长却不翘，垂下来好看又慵懒。

　　“欧美颓废风”这个词突然撞进姜黎脑海的时候，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只是此刻这双好看的眼睛里却透着些戾气，还有些意味不明的玩味，这个人嘴角挂着无所谓的浅笑，嗓音有些低，微微沙哑，但意外的好听：“你以为……叫来高老头我就怕了？”

　　姜黎以前见过不少痞子混混，或蛮横凶恶，或猥琐变态，或是放浪张狂，但大多数人看似逞凶斗狠不可一世，实则外强中干自以为是，基本都是欺软怕硬之辈。

　　姜黎从不把他们真正搭上眼。

　　但是面对眼前这个人，尤其是和他这样猝不及防地对视，却让姜黎莫名心中一抖。

　　她很快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反应过来之后觉得今天就该让刘志自生自灭，自己瞎仗义出什么头啊。

　　那个人挪动着步子，停在离姜黎只有一小步距离的地方，那种压迫感更强烈了，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往后退。

　　“你认为我们是在欺负他？”那满不在乎的声音散在夜风里，仿佛结了冰，落入姜黎的耳朵，让她忍不住想要颤栗。

　　一个单薄的女生，大晚上在深巷里面对五六个看起来像不良少年的男生，姜黎上高中之后一向自恃清醒理智，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把自己置于这样的局面下了。

　　“这不是很明显吗？以多欺少，恃强凌弱。”她努力保持镇定克制，语气依旧强势。

　　她说完，面前的人却蓦得笑了，“你这么说其实也没错。只是……”他顿了顿，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不屑和几分不耐，“你看见的，就一定是你以为的是非对错吗？”

　　“不然呢？”姜黎反问道。

　　“如果我说，他偷了我东西呢？”面前的男生冲背后的刘志瞥了一眼。

　　“他偷了你什么？”

　　“一双鞋。”这人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的口气。

　　“因为一双鞋，你就要一群人把他打一顿？”

　　陈烈眯了眯眼，往她的方向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如果我说这双鞋值五千块钱呢？你还会不会觉得这是件小事？”

　　姜黎一下愣住了。陈烈弯了弯嘴角，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

　　他站直身子，双手插在裤兜里，漫不经心道：“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是他偷了我的东西，五千也够立案了，本来我可以直接把他送到公安局的，可那样他就有了案底，这辈子基本也就没什么指望了。”

　　“所以你今天就想给他一个这样的教训？”

　　陈烈转过头想了想，无所谓道：“也可以这么说吧。”

　　“行，我明白了，那你们继续吧，打扰了。”姜黎说完转身就走。

　　陈烈忽然被这姑娘的反应逗乐了，看着她大步离开的背影，笑意不自觉漫上了嘴角。

　　等她的身影在拐角处彻底消失，陈烈终于转过身，慢慢走到刘志面前。他回头朝黑漆漆的巷口抬了抬下巴，状似心不在焉地问：“你跟刚刚那姑娘……认识？”

　　刘志被吓得咽了咽口水，还是说了：“她…她是我同桌。”

　　陈烈不自觉地舔了舔后槽牙，脸上闪过几分痞气，但很快又恢复了事不关己般的疏懒，对刘志说：“行了，滚吧。”

　　刘志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人答话了：“烈少叫你滚啊，还想挨打啊！”说着就要朝刘志挥拳头。

　　刘志这下二话不说，抱着头就跑了。

　　“鸿志班的啊……难怪。”陈烈低头饶有兴趣地勾了勾嘴角，小声喃喃道，眼神中难得染上了几分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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