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旧酒

　　是夜，沈连似是被裴穆那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惊着了，正是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第二日，沈连去了裴穆家中拜访，恰逢裴穆去武场操练，尚未归家。沈连便在裴家厅中边品茶，边等裴穆回来。厅中挂了几幅画，仔细看来，竟皆是沈连所画。这儿虽是武将之家，厅外的园子却是分外的雅致，沈连看来，竟有一丝莫名的熟悉感，也不知是谁人布置的。正当时令的花儿在园中开得正好，晨露仍未散去，犹凝枝头，阳光下却是极亮，不知刺痛何人双眸。沈连揉了揉眼，许是因了昨日彻夜未眠，他只觉渐渐泛起些许的困意，在一片浮着茶香的雾气中，目光所及变得愈发朦胧起来。

　　正当他觉自己似乎就要入梦时，裴穆回来了。

　　“小书生，你怎的来找我了？”裴穆直视着沈连的眼睛，坦诚的。

　　“行戟——你何日离去？”沈连惊起，缓了缓神，问。

　　“我……，”裴穆的目光似乎有些躲闪，“后日便走了。”

　　“为何不早些与我讲呢？”沈连柔声问道，那语调虽是轻柔，却又像是在责备。

　　“早些……早些也是一样啊？”裴穆不解。

　　“也是啊，一样呵。”沈连微垂下头，片刻又抬起，眉目间却生了些许怒气，声音也不免大了些许“你可知官场有多险恶？我知晓你心中自有一番家国情怀，可是若你……在朝中得罪了什么你惹不起的人，你当如何？”

　　“我自有主张。”

　　“自有主张？这如何是你能处理得好的！一个不当心便会失了性命！行戟，我想，你还是别……”他话未说完，便被裴穆打断：“你怎会明白我所牵挂的！我心所在国，所在人民！你不是不知道我多想从军，多想成为将军－－我向你提过不知多少遍。也是可笑，我还曾想着要同你共辅君王，而你何时回应过我？你当真是没有一丝心怀天下！真不知你那些圣贤书都读到哪儿去了！”

　　“你！我这是在为你的安危着想啊，你这般直性子，如何做得好将军？如何做得长久！”

　　“为我安危着想？我又何曾需要呵！再者，我做不做得好将军，用得着你一介书生来指点？我自小练武，如何又做不好将军了！”

　　“好……好！你无需我的担心，我倒也省了这份心！你要去便去，出了事也怪不得我未曾提醒你！”沈连气极，狠狠一甩袖，转身离去。

　　“呵，自然不会赖了你。”

　　裴穆终究是要走了。东方既白之时，他便悄然来到沈连家中，仍是欲与发小道别。他跨进那无比熟悉的院中，见院中空无一人，仅有丛竹和一屋舍静立于天幕将明之下。那屋舍大门禁闭，想是沈连还未起身罢。

　　“小书生，我这便要离去了。”裴穆走到那屋舍前，定定地站着。

　　“旻续，抱歉，昨日……是我不对了，不该对你说那些话，然，军队，朝廷，我仍是要去的。只这件事儿，由不得你说不行。”

　　“旻续，待我归来，你便随我去游天下吧。我定然会护着你的。”裴穆望向那屋子，像是在看着屋内的沈连，那目光坚定，使人无法拒绝。

　　屋内没有一丝动静，裴穆再没说什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禁闭的门，旋即离去于破晓曙光中。

　　那门忽地打开了，沈连冲了出来，而裴穆确是未曾察觉——他已走出很远了。沈连看着他远走，视线忽的模糊了，脸颊一抹凉意划过，他慌忙抬起手去拭，竟是泪水。

　　裴穆在军中时，偶有给沈连写信，沈连虽撑着面子，从未回过信，却仍是一篇篇细细读了。但行军自是紧迫，又恰逢战乱，这仅有的裴穆的消息也是十分的稀少。

　　沈连又收到了裴穆的信，仅寥寥数语。

　　“旻续兄：待吾凯旋，必携君同游天下，遍赏一众美景。若吾之无幸，未能归来，为国之死，却是无憾，实是吾之荣也。”

　　“同游天下……”他低声重复着，想起曾经打闹是无数次约定要一块儿出门闯荡，忍不住笑了，终于提笔。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裴穆将那封信寄出了一段时日后，竟收到了沈连的回信。

　　“行戟：望君威宣沙漠，望君驰誉丹青。余定待君归家，同君游山河，忆旧时。愿君不负期盼，安然而归。”

　　裴穆似乎心情愈发好了，风吹日晒下变得黝黑的面上亦绽出一抹笑意。何其有幸，能得此挚友。他想。
　　他的手轻轻放上胸膛，仿佛有种莫名的悸动从心中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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