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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二)
流砂镇是蜀地重要的商业城镇,人口繁多,往来商客也是络绎不绝。墨尘音背着琴踏入镇上最大的龙威客栈,还没开口招呼,小二已经迎了上来,直说道长里头请,给您来一壶热茶暖暖身子,去去寒气。
墨道长订了一间房,又点了两个菜,一壶茶,送到房内。菜是一碟豆角,一碟青瓜,茶么,据说是蜀地特产,名曰碧潭飘雪,形态晶莹,茶香淡雅。
紫荆衣原本躺在琴里无所事事,闻到茶香,虽不如酒,还是引得他探出了身子。只见墨尘音在桌上摆了两只茶杯,两盏空碟,两双筷子,然后笑着对他说:“来试试。”
“我不用吃喝。”说是这么说,紫荆衣还坐到桌边,看着墨尘音为他沏满了茶水,而沏茶的这双手,他曾见过落在琴弦上,拨出琴音涤荡,扫除自己设下的迷障。
吃饱喝足,紫荆衣也不再回到琴中,伸展四肢躺到床上。墨尘音出门与小二交代一二事,回来见他如此形态,摇摇头说:“你一人占了两个位置,是要让我睡地上呢?”
紫荆衣眼皮都不抬,往里头滚了半圈,含糊道:“紫爷赏你的,上来吧。”
“是——”
一夜无梦。
第二日天气放晴,墨尘音在客栈门口摆了个小桌,端坐其前,桌边插了一面幌子,上书:治病三文,算命八分,玄眼妙手,童叟无欺。紫荆衣看得瞠目结舌,觉得这道士行事皆不按常理,说要领略风土人情,结果待在客栈摆摊,简直不可理喻。
“本可以在荒郊野外将就一夜,如今带着你一起上路,怎么能委屈你呢,只好先赚些路钱。”墨道长神神叨叨地说,“我是个道士,观天象,知天命,又恰好懂一些岐黄之术,勉强能以此生财。”
紫荆衣听他胡说八道,冷笑一声:“我可不需要吃住,是你自己修炼不到家,连辟谷都学不会,来了客栈又是好茶好菜奉着,又要软绵床铺休憩,现在反倒说起我的不是了。”
“是呀,这茶你也喝了,菜也吃了,晚上还与我同床共枕,即便没有全责,少说你也得分去一半吧?”
紫荆衣点头称是:“是这个理,我这就去镇上富贵人家作妖施法,威胁他们交出私藏财物,保管半天抵去你十年了,这主意不错吧?”
“真是怕了你了。”墨道长讪讪收口,老实招呼起客人来。紫荆衣嘴上占了上风,便趴在墨尘音背上,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对前来光顾的客人评头论足一番。他隐藏了身形,别人只看到一抹淡淡的紫色烟雾弥漫在上方,而神仙下凡的墨道长偶尔侧过脸,对着空气笑得无奈。
直到日头西斜,墨尘音才收了摊,期间为数十名病患诊脉开方,又为几名怀春少女卜算了姻缘,还顺带为往来客栈的好奇旅人讲解了一些阴阳五行知识。
一天下来,墨尘音口干舌燥,紫荆衣也口干舌燥,两人回了客栈房内,紫荆衣说,赶紧让小二上茶水,墨尘音调侃道:“你不是不用吃喝?”说完立刻出门招呼小二端茶送水。
喝了茶解了渴,二人在桌边坐定,紫荆衣摇着扇子,靠在椅背昏昏欲睡,而墨尘音透过窗台向外望去,看到流砂镇口巨大的牌坊,在地上投下长长的阴影。墨尘音望着那儿出神,直到日头完全被远山遮蔽,才缓缓开口:“紫荆衣,此地并没有任何沙地,为何取名流砂镇呢?”
“别人取什么名字你也要管?”紫荆衣懒洋洋地说,声音越来越轻,“也许是早古以前……你问问……”
墨尘音起身接住紫荆衣摇摇欲坠的身体,把他手中的羽扇往自己腰间一插,然后动作轻缓地将他抱到床上。
夜半时刻,紫荆衣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看到一抹黑影立在床头。他瞬间惊醒,目光直扫对方面容,入眼却只有一圈浓厚的黑雾,这让他警惕起来,伸手刚触碰到身边的墨道长,那团黑影便如同一抹轻烟,滋溜地顺着门缝迅速离去了。
我的天……就算是个亡魂,紫荆衣也没见过这种场面,他拍了拍墨尘音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嚎道:“臭道士快起来,魔人杀进来了!”
“墨曲一出净世尘——!”
哐当——
墨尘音下意识地跳起来,把紫荆衣护在身后,戒备地环顾四周,墨曲剑早已出鞘,剑锋在头顶嗡嗡作响,被剑气震翻的方桌万分无辜地躺在地上,碎裂的茶壶中,茶水混着茶叶洒了一地。
“你这琴里居然还藏着剑……”紫荆衣坐在他身边,环顾四周,又问,“方才你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
墨尘音摇摇头,收起剑,在房内查探了一番,皆无所获。他回到床边,靠着床沿坐下来,问:“你看到什么了?”
紫荆衣没有回答,只是起身站到那团黑影停留过的位置,同样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的痕迹。
这可真是奇了,墨尘音看起来是个剑术阵法都绝顶的道士,无论那团黑影是人是鬼,都不可能毫无知觉,难不成是自己睡糊涂看岔了?
墨尘音看着他的动作,一时也无计可施,便又起身在房内布下一道阵法,道:“我已设下法阵,任何动静都会引起波动,如果连这道法阵对方也能轻易进出……那便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级别,没有一命呜呼就感谢天不绝人吧。”
紫荆衣看了他一眼:“在睡梦中任人宰割,你是太过自信,还是太过心宽?”
“哈哈,也许都有吧。”
墨尘音安然入睡,紫荆衣却一夜无眠,他的目光落在黑暗中的门缝,然而直至第一丝朝阳透过窗台爬入房内,也再没有什么黑影出现了。
紫荆衣监视了一夜,困意席卷,第二天墨尘音下楼之时,他还躺在墨曲琴中补眠。外界吵吵嚷嚷,紫荆衣翻了个身,不予理睬,只把闷头大睡当作首要任务,而墨尘音小心地背着琴,脚步轻缓平稳,只怕惊醒了梦中之人。
出了客栈便是集市,商客往来频频,大道两边的早点铺子也早已摆摊迎客。墨尘音沿着街市一路向西南而去,商铺与住宅越渐零星,直到快要出镇的地方,发现了一处荒芜的祠庙。
此地外围与一片茂密的树林相接,深不见底,地面铺满落叶,无人清扫,想是少有百姓前来。祠庙周围已是荒草丛生,与热闹的集市中心相比,实在凄凉了些。
墨尘音拨开杂草,沿着石板小路进入祠庙之内,扑面而来的尘埃让他轻咳数声,抬头却见一座二人高的石像,立在正中,几道阳光透过屋顶稀疏的缝隙而下,落在石像周身,无端地散发出一种温柔的气息。
石像表面积攒了不少尘埃,墨尘音拂尘轻甩,那些尘埃便纷纷落下,显露出石像原本的面貌,虽然经过岁月的侵蚀,他的多处棱角已被磨损,但依然可以看到外袍之上精美的装饰纹路,唯一美中不足,是他的面容一片空白。
是雕刻之时有意为之,亦或是……
正待思索,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看这石像装束,是个和你一样的臭道士。”
“你醒了。”
紫荆衣离开墨曲琴,站在石像前端详片刻,又瞧了眼墨道长,遂下断论:“道貌岸然,装模作样。”
墨尘音道:“你这是在说我,还是在说这位道界前辈?”
“你说呢?”紫荆衣弹指敲了敲石像,“身后还背着琴,不会是你的同门吧。”
“依照雕刻手法及磨损程度观来,应当是百年之前所刻……据古书记载,百年之前尚有玄宗一脉在武林行走,玄宗弟子多琴剑双修,也许与这位前辈有些渊源。”
玄宗……又是玄宗,紫荆衣蹙眉,先前墨尘音便告诉他,困住他的是一种失传已久的玄宗阵法,莫非自己已经在这世间游荡了百年之久,并且与传闻中的玄宗有所纠葛。
温暖的手掌搭上紫荆衣的肩膀,墨尘音附在他耳边低声道:“现在想知道前尘往事了?”
紫荆衣打断他的话:“我可没有兴趣知道,我只是在想,这繁华的流砂镇中,竟有这么一座无人问津的祠庙,真是一件怪事。”
“……也罢,既然有幸寻得此地,墨尘音就抚琴一曲,以慰天地万灵。”语毕,衣袖挥展,席地而坐,墨曲弦音阵阵,宛若高山流水,却言知音难觅。
紫荆衣立在一旁,背过手,羽扇在背上轻轻敲击,这般场景莫名的令他熟悉,想要深思,却有一种本能的抗拒,将回忆深埋心底。
离开祠庙时,紫荆衣转过头看了一眼,有一抹黑影从余光飘过,而他的眼睛只捕捉到石像的一角,在杂草间投下模糊的阴影。
也许真的是错觉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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