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至及笄已成然

　　立秋早已过小半个月，往年这时候，燥热总是会褪去几分，夜晚的蝉鸣也会从庞大的交响乐变为时断时续的吹奏solo。但今年不同，不知道是不是要去新学期军训的关系，静染总觉得夏天拖着脚走得太慢。她对部队的生活条件再熟悉不过，特别是那些面对学生的军训基地，别说空调，房间里恐怕连个吊扇都没有。

　　作为军人的女儿和军人的孙女，静染从小在与新兵同等严苛的训练下成长。父亲林责有着一套独特的不容任何人分说的教育理论。从五岁开始，静染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在父亲的带领下去部队大院操场跑圈，先是2000米的慢跑，然后还要外加一些往返跑，蛙跳等追加训练。那些刚下早操的勤务兵总是一边脱帽向林父行礼，一边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个扎着两个羊角小辫儿跑的气喘吁吁满脸通红的小姑娘。完成任务的静染有时会趁着林父和熟人聊天的时候悄悄地溜进旁边的勤务兵宿舍里，观察窗台上被叠的方方正正豆腐块状的抹布。考上重点中学之后，学业负担加重，静染每天的睡眠不足5个小时，林父也就不再忍心要求静染晨练。

　　“二炮基地还不如咱们空军部队这儿条件好，估计你们学生住的都是淘汰下来不用的宿舍，环境更差。一定要注意身体，每天防暑，多喝水补充盐分，记住没……还有……”

　　“她能不知道么？初中不是已经去过一次了么，你教出来的女儿都忍受不了的话，别人家孩子就更受不了了，你就省省心看你的报纸，要不然就来帮把手，别老是只会动嘴。”林妈打断了林父，撺掇他来帮静染打背包带。

　　林父起身摘下老花镜，走到林妈身边，三下五除二就用背包带把脚下堆放的乱七八糟的脸盆，床单和毯子整整齐齐的捆成了一个方块，还做了两个能背的肩带。

　　“你看我能轻易出手么，我这么专业一下子该被人家看出来了，小染过来，教你怎么打，你自己来一遍。”

　　林父对外对内一向都低调，但只要提到有关部队、空军、飞机、仪表，林父的脸上瞬间就会写满骄傲，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爸，拆了怪麻烦的，我刚才都好好看你弄过一遍了，没问题，你相信我，这方面我不缺您老人家的真传。”

　　“老大不小了，就知道耍贫嘴。”

　　隔日一早，静染背着工整的包袱卷踏上了开往军训基地的大巴车。

　　炮兵基地的条件比静染想象的还要恐怖一些。营房是一排两端各有一扇大门南北互通的平房，水泥地，墙角张着大小重叠的蜘蛛网，洗漱间里的水从延申直至走廊的锈迹斑斑的水管里一点一滴的渗出来，和着地上的灰尘使本来就凹凸斑驳的地面更加泥泞。宿舍都是八人一间，破旧的床板上只垫了薄薄一层用编织布包住的草席。老旧的日光灯管时亮时灭，每次开灯都担心下一秒跳泡就会被瞬时通过的电流击坏。洗漱间和厕所是共用的，在每栋营房的走廊尽头。

　　然而，这些都算不得什么，为什么偏偏要赶上男女混住！！

　　当然，这里说的混住不是男生女生住在一间屋子里面，是刚好宿舍按男生栋和女生栋安排好之后，总是各余下那么几十人，校领导又不好开口再向部队借一栋，索性就混住在一栋宿舍楼里，房间还是按男女生分开的。

　　“老梅，我还想着晚上穿着睡衣拿着脸盆在走廊里晃呢。现在不成了，弯腰低个头都要小心不能走光。真麻烦。”静染嘟囔道。

　　“但是有男生平时可以帮忙搬点水啊，行李啊什么的，我们难得可以坐享其成哎！而且万一有长得还不错的，你还能看见有才有脑的帅哥刚洗完澡时候头发湿漉漉的模样，不会觉得很心动么？”

　　“我们学校哪来的帅哥，帅哥都是你脑子里想象的吧，你报到那天没看咱学校一楼大厅的历年状元榜么，清一水的标致理工男，那长得叫一个周正，有鼻子有眼睛的。眼神里写满了磁场和化合价。”静染笑眯眯的举着镜子，看着梅笑笑对着她调整自己被迷彩军帽压变形的前刘海儿。静染丝毫没有贬低理科男生的意思，林父也是军校理工类出身。她知道他们只是对知识以外的事物觉得事不关己，更不可能像15岁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一样开始注意打扮，开始在乎今天的刘海是不是够卷，马尾的弧度是不是够俏皮。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三排排长，我叫张硕，大家叫我张排长就好了。今天开始的一个礼拜，我来负责我们三排的训练任务。最后一天呢有会操表演，是要比赛排名的，为了能拿到好的名次希望大家都能够认真完成训练……”

　　张排长和静染熟知的那些勤务兵哥哥差不多，瘦小，皮肤黝黑，个子也不高，口音听上去像是南方人，不翘脚的话，他就会被在队伍前排那几个高于180cm的男生一整个儿遮住，静染要左右晃晃才能在夹缝儿里瞧见他。

　　“还有一点啊，我们为了真实模拟部队生活，每天晚上都要分组值班，一会儿会到各个寝室通知值班的时间和分组名单。”

　　“值班是什么鬼？要起夜的？”梅笑笑用小指尖儿偷偷捅了捅站在左边的静染。

　　“不清楚，大概就是类似于站岗放哨，每班岗两小时，轮班换。”静然尽力压低声音，从牙缝吐出几个字来。

　　“后排女生不要说话啊，有什么事打报告。”

　　被张排喝了一声，静染尴尬地埋下头，掐了一下梅笑笑还未缩回去的小指头。

　　午休时候，他们就弄清楚了所谓的值班。从晚上休息时间10点钟开始，两小时一班，每班两个人，因为这栋宿舍特殊，是男女混住，所以变成了一男一女搭班。不需要像值班战士那样正装举枪的军姿站法，宿舍大门口左右两边各摆了一个小马扎，值班学生只需要静坐在马扎上两个小时，也没有坐姿要求，可以看书学习，除了不可以使用营区被禁止的电子产品。毕竟深夜醒着不睡对于被白天的劳苦训练折磨的腰酸背痛叫苦不迭的学生来讲已经是万分不易了。

　　“老梅，你什么时候值班，和谁一块儿？”

　　“明早4点，和高汐……，好像是咱班的，名字听过。你呢？”

　　“后天半夜12点到凌晨2点，这么尴尬的时间，我这之前是睡呢？还是睡呢？还是不睡呢？刚睡着就被叫醒岂不是更难受。”静染搓着手里的分班小纸条，仰在床铺上，脚不时的拍打床脚那根金属棍。

　　“成……子安，没听说过哎，隔壁班的？”梅笑笑从上铺探出头来，一把抢过静染手上被搓的皱皱巴巴的纸条。

　　“你可以借此机会拓展一下人脉，挺好，咱们学校本来也没那么多活动，也没什么认识其他班同学的机会嘛？”

　　“高中就是学习，高考，拓展个毛线人脉。”

　　“拓展个周四帮忙搬水果的啊！我听张排刚才和六排排长聊天，周四晚上貌似发西瓜吃！这么热的天，我都两天没吃到西瓜了。”

　　“哎，我也是，好想吃西瓜！”

　　“Me too！”

　　同寝的姐妹纷纷应和，果然啊，少了西瓜的夏天是不完整的。哪怕只是一天。

　　成……子……安，名字不错，很中性，硬说的话还是子字辈，要是姓林岂不是和我爷爷一个辈分。正午房间里闷热，静染睡不着，就在想刚才被老梅随口念出来的名字。

　　静染爷爷名叫林子义，她特别喜欢爷爷的名字，一直觉得隔代人的名字都很好听，男则文武之气皆备，女则温婉贤淑，大户风范，不落俗套，不像后来人们都是什么栋梁，建国，凤啊，娟啊，芬啊之类的。偶尔遇到名字好听的人，静染总会心中仔细品鉴一番，虽说子安这名字不知为何意，但总觉得有旧时文人气息，还带了那么点侠骨之意。越想越好奇，静染居然不再纠结值班之前到底要不要睡觉的问题了，她迫不及待的想见一见这个纸条上和她名字并排写在一起的人。她甚至不十分确定这是男是女，只是想知道究竟这个名字的背后是怎样的一张容貌。

　　好，本小姐就委屈求全扩展一下人脉。

　　不知不觉喇叭里响起来午休结束的集合号声，静染不情愿的抓起外套向操场跑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