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无情

　　在我眼里，这个世上最无情的是水，比水还无情的是猫。
　　其实我从小就很喜欢猫，那种痴迷的程度，近乎妄想。
　　我曾经见过倾巢而出的水蚁，前赴后继地飞向月亮。几万只，几十万只，几百万只的水蚁，在雨后的月光下，朝着月亮奔涌，碗口粗的队伍一直绵延至天际。无数纤薄透明的翅膀从天空落下，如同雪花。那时我还不不知道什么是“飞蛾扑火”，或者说，那会儿的我，其实一个字都不认识。
　　我问爸爸，“爸，它们要飞到哪里去啊？”
　　我爸告诉我：“它们要到月亮上去。”
　　“可是它们的翅膀都掉下来了，它们怎么能飞到月亮上去呢？”我张开小小的手掌，任由飘飘洒洒的翅膀落在上面。
　　“它们飞不到月亮的，它们会在半空折断翅膀，然后掉下来，最后死掉。”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飞啊？”
　　“因为它们热爱啊，它们的基因里有一种心情，越靠近光亮，就越幸福。”
　　“我们也有这种东西吗？”那时我其实有自己的答案，因为我觉得我每次靠近猫，我就有这种感觉，像是靠近光一样，温暖愉悦。
　　“有啊。在人基因里的那种东西，叫做爱情。”
　　“爱情？爱情就是猫咯？”
　　“傻孩子，爱情怎么会是猫呢？爱情就是爱情。爱情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然后为他犯傻，为他冲撞这个世界，为他折掉自己的翅膀，从月亮下面坠落下来。没有这些，都不算爱情，只能算是喜欢。”
　　那时我妈妈赶忙拉过我爸的手，骂道：“别以为你读过几年书，就能说这些傻话。”
　　“伊凡，我跟你说，爱情呢，就是你和你姐姐，你们就是我和你爸爸的爱情。不管面对什么困难，只要有你们两个人在，我和爸爸都能有无比的勇气。”
　　“那叫‘母爱’。”我爸点上一根烟，从喉咙深处爬出这么一句话，含糊不清。
　　“妈，你看，所有的水蚁都会飞向月亮，是不是每一个人也都会飞向爱情啊？”
　　“不会。因为水蚁的生命里只有光，这是它们短暂造访这个世界的原因。人不一样，人的世界里有许许多多的主题，所以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飞向爱情。”
　　“飞向其他主题，也一样快乐吗？”
　　“不是，只是比较安全。”
　　那天晚上起，我知道，我有爱情，我的爱情是毛茸茸懒洋洋的家伙，猫。我自认为我对猫的痴迷，大概也如同那群水蚁对月光一般，义无反顾，能让我不惜违拗父母的意愿，也要摸一摸抱一抱它们。而且我觉得，我每次因为撸猫，而被家长揍，都能让我与猫的感情得到升华。所以，即使父母三令五申，要我离那些跟我八字不合的东西远点，我还是义务反顾的选择了‘阳奉阴违’，为它们去冲撞父母这两座大山。
　　我出生不久，父母就拿着我们姐妹两的八字，去给赤脚神棍算过命。那老先生先是在手指九宫八卦中，一通比划，又翻开一本又破又旧的黄书，翻看了几页，得出一个令我大为不满的结论，“长女林伊平，命安，诸事无恙。次女林伊凡，火命逆水，冲虎，应当远离猫科动物。”
　　这话虽没有什么科学依据，却有事实根据，无怪乎爸妈，每次在我请求养猫的时候，就把那神棍搬出来，一顿吹嘘忽悠，说他一身尿骚味要多重有多重（要多灵验有多灵验）。
　　我出生的时候，我双胞胎姐姐早我二十分钟落地，我两之所以差这么多，是因为我摆了一个奇异的姿势，卡在我妈的子宫里。这个怪异姿势，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把引产的医生吓得半死，以为我要闷死在羊水里了。结果还好，我求生意志极为强烈，十分配合引产医生的引导，虽然还没吃过奶，但是却把要吃奶的力气提前透支了，我在□□里拼命的蠕动，转体。那剧烈的幅度，可能是我至今没有弟弟妹妹的原因。我妈说，痛得再也不敢生孩子了，到现在一想起来，□□还会不自觉的一阵冷颤紧缩。
　　我最终还是幸运的光顾了这个世界，但是我却疲惫的喝不下奶。我妈将她的□□，硬塞到我嘴里，我始终也没嘬上一口，我爸妈都吓坏了，跟医生讨论着要不要给我做个脑电图，看我是不是个傻子，连吃奶都不会。后来还是人家医生有点见识，说这是累的，没食欲，放婴儿房里休息休息，过些时间就好了。
　　我还没出生，就差点被淹死，这事他们可没和那神棍说过。所以当神棍说，这小孩子以后不能和猫一起玩，便被他们奉若真理。所以小时候我问他们最多的问题就是，我可以养猫吗？那个神准的赤脚仙住哪里？（我要去拆了他的庙。）
　　也许我本来是没那么喜欢猫的，但是因为父母的有意隔绝，猫似乎多了一种其它动物没有的魔力，吸引着我去追逐它。只要能看到它，我眼里就没有其它东西。只要我能摸到它，我手里就没有其它东西。只要我能搂住它，我怀里就没有其它东西，不，其实有的，我的衣服。
　　四五岁的时候，我伯伯家有一只大橘猫，估计有二十斤重。我特别喜欢它，所以每次都偷偷跑去我伯伯家玩。说是去找伯伯玩的，但其实也就干了一件事，撸猫。但是那只大猫特别怕我，每次见到我撒腿就跑。但是我并不记恨它，因为我觉得它很肥，肥的人都喜欢自己坐在角落里，肥猫也不例外。所以它逃避我，我理解。
　　可是有一段时间，我去找它玩，它竟然不躲着我了，它静静地躺在我身边，让我摸它，揉它，抱它。我所有想对它做的事，它都让我做，而且不吭一声。那时候，我特别开心，我以为我能这样撸它一辈子，我从早上一直到晚上都抱着它，看电视抱着，吃饭抱着，上厕所也抱着。像着了魔一样，家都不想回了。
　　后来我爸爸实在看不下去了，跑到我伯伯家强行把我逮了回去，还大声恐吓到：“你再这样，我就叫你伯伯把这只猫丢掉。”我知道他是个说话算话的男人，所以我老老实实地跟他回家，并保证不再天天往伯伯家跑。
　　可是我三天以后再去伯伯家时，我却死活找不到那只橘猫了。哪里都找不到，每一个纸箱子，每一个小衣柜，每一个沙发缝，全都没有。阳台，院子，树上，也都没有。
　　我认定是伯伯听爸爸的话，把大橘丢掉了。我赖躺在地上不起来，嚎啕大哭，求大伯去把大橘找回来。“我再也不会找它玩了。只要，不要把它丢掉就行，它那么肥，老鼠都不会抓，只会偷吃家里的鱼和肉。丢到外面去，肯定连老鼠也打不过。”
　　我忘记了那次我哭得有多凶了。以至于把平日里，从不在白天出现在我面前的父亲，给惊动了。说是要带我去吃肯德基，去买芭比娃娃。可我都不依。只闹着，要他们把大橘找回来。即使后来，挨了一顿胖揍，我也没有妥协，一直哭，跟个泪人一样，差点把自己哭成稻草人，一点水分没有。
　　最后有理智的人，总归是要向没有理智的人妥协。爸爸背着我，和我妈，我姐，我伯伯，伯母，在他家周围一通好找。最后还是没找到。可能我真是哭累了，最后在父亲的背上睡着了。至于那只大橘，我是再也没有见过。但是，直到今天，我老爸还是不愿意承认，那是他怂恿我伯伯下的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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