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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识庐山的悲剧(2)
一个月前,她早就打听清楚了,校社团联今天换届面试,选出新一任的社团联干部,由许副团委书记亲自主持。他老人家终于要以一个大活人的形式出现了!想想那个激动的心情就溢于言表,要知道在过去的两年里,许副的身影是无处不在,他的照片、名字、事迹多次出现在各大社团的活动报道里,但他又处处不在,你从来不会在上班时间里,在校团委书记办公室看见他。
特别是需要他签字的时候,他的行踪更是飘忽不定,所以坊间流传着许副各个版本的签名版本,有校社团联秘书长版、副秘书长版、校社团联主席版、副主席版,除去以上较为权威的四个版本外,还有他们各自的助理仿版,以及盗版们。虽然版本众多,但是分辨的方法却十分简单,那就是只要跟钱有关的,一般就是真的,而且数额越大,可信度越高。反之,一定是假的。因此,顺着擒贼先擒王的逻辑,想要减免那百分之二十五的苛捐杂税,搞定许副才是硬道理,也唯有如此,才有一线生机。宛烟悲观地叹了口气。
所以,她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先报名参选校社团联的职务,在试卷的最后一道大题下面,慷慨激昂地把寒江的苦难境遇,淋漓尽致地描写一番。虽然她对校社团委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所以答题基本上凭借情感想象和意念推理。比如开会如何安排校领导的座位,本着圆桌会议的平等精神,她提议打破传统桌椅摆放格局,让大家全围在一起,不仅有利于促进同事关系,还能使得上下级不分你我,充分融合。她还在未来的工作计划这一题中,提到要把社团联的周会改成月会,取消策划案报备等等改革措施。当然还有建议取消需要定期上缴的各种“苛捐杂税”。
说实话,试卷交上去之后,宛烟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她也知道不少题目回答的可能太过于诗意,也许这些思路,阅卷人不太能接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没成想,她竟然顺利地进入了复试。原来学校的人文精神如此浓厚,只要去尝试,没什么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宛烟心里又升腾起一股暖意,她想起换届当晚社团聚餐的情景,那天的凉凉夜,是她进社团以来,同师兄师姐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总之是唯一的聚餐。
那是两天前的晚上,她刚当选主编的最初几个小时。
望着绝大多数极少露面,甚至还有不少素未谋面的前辈们,宛烟思绪万千,很想最后再听听他们的肺腑之言,如果有的话。他们相聚在黑灯瞎火的烧烤摊,啤酒端上十瓶后,前社长留得预算就只够发给每人三串烤面筋。
当宛烟吃完她的第一串烤面筋时,前主编魏师兄已经喝得开始学说上海话了。
“庭燎啊啦(那)个唯一的……嗝!区瘪(别),小万(宛)你赤(知)不赤佬(知道) ”
他挥舞着酒瓶,像一头狂躁的大狗熊。
主编师兄魏励,谐音□□,外号兼笔名熊□□。是个高高壮壮的北方壮汉,最爱写婉约诗词,紫色星云和梨花瓣儿是他笔下出现最常见的两个意象。有时它们成对出现,但更多时候它们分别与残月,彩云,玉簪,胭脂等相生相伴。而且他写女性向的小说从来一绝,尤其擅长把握女性微妙复杂的心理变化过程。宛烟每当看到有类似于“男子网恋转账数十万,发现真爱原是抠脚大汉”的新闻时,总是把嫌疑人的脸自动脑补成熊□□的样子。
看着这张口齿不清的脸,宛烟一时间无言以对。
还好一旁的前副社长云瑞绮能伶牙俐齿及时翻译出来,“老魏是说,我们寒江和他们庭燎的唯一区别是什么?”云瑞绮,云师兄,走的是翩翩公子世无双路线,据不完全统计,他用过的笔名有云公子、云中鹤、天外飞仙、凌霄宫主、九重天上客等,通常来说,小号越多的男生越不靠谱,宛烟以为笔名多的人同理。可真要这么讲的话,文院会有相当一部分女生不同意,她们坚称云师兄是懂她们的人,就差给他送一面“少女之友”的锦旗。她们纷纷陶醉于云氏鸡汤,不能自已。睡前一碗,整夜安眠,清晨一碗,驱赶困意,吃饭时配一碗,养胃下饭,失恋时来一碗,舒缓身心……正是这一碗碗鸡汤帮助寒江在文院社团里站稳脚跟,支撑起一部分流量,让他们这一届没有做亡国之君。若逢时运俱佳,在社团的月度评比中,还能在院里混个说得过去的成绩。但如今云氏鸡汤售罄了,往后该何以度日呢?
宛烟放下第一串烤面筋的竹签,她在严肃地思考这个问题。攘外必先安内,她并不想处理太宏观的命题。许是见她太过迟钝,云师兄自行叹了口气,低声提示:“他们有钱,我们没钱呐。”
“对没错,正是那么个理儿,所以,他们是一,我们很二。他们是正房,我们是小三。他们是王子,我们是乞丐。”前外联部长,祝师姐飞快地补充道。祝媛,笔名帝都名媛,一口京片子,典型的北京大妞,可惜在任期间,并没有为社团创造出多少财富,她亦不屑于浪费自己的美貌在此等小事上,据说卸任之后,她就有更充足的时间致力于下半身写作(呃……别多想,据名媛姐说,如果你想歪了,只能说明你内心不够纯洁)在说出这趟顺口溜后,她掏出小镜子,重新描了个口红,对宛烟飞了个媚眼。“我看好你哟。”说完,就踩着十公分的细高跟消失在夜幕之中。
步名媛姐后尘的师姐们也不少,她们都陆陆续续地被放心不下的男友们接走了,宛烟放下第二根烤面筋的竹签,跟旁边在一个半小时前当选的社长杏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她该亮底牌了。
很可惜,杏子正被前任社长容师姐拉着传授经验。她递给宛烟一个“还是你说”的眼神,然后就放任容嬷嬷继续发挥她最后的余威。容师姐,真名容达达,笔名绒绒哒。除了那一头异常旺盛的毛发,从大远处恍惚一看,勉强还可以算得上毛茸茸之外,要想恰当的描述她剩余的特征,还是请参见容嬷嬷词条吧。
“……所以,接任的第一要务是,钱!”毛茸茸掷地有声地说。但是这个金句在今晚略显没有新意。不过前社长毕竟是前社长,她会让话题仅仅浮于表面吗?当然还要有下文。
“那么,关键是什么?”说到此处,她停了下来,依然保持着从前环顾四周的习惯。可如今,到了即将分别的时候,举目四望大家还是一如继往的皆不成才,所以她也一如继往地叹了口气,说出了只有她才能洞见的本质道理:“最重要的四个字你一定要记好,开源节流。所谓开源啊,就是多找钱,所谓节流呐,就是少花钱。明白?”
听了前社长的这番高见,前社长助理杨阳师姐一如继往地率先捧场。
“听见了吧,这是个非常重要的路线,只有这样子你才能把刊物办起来,把活动组织起来,让咱们社团光大起来,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加油!”
杨阳师姐,笔名小太阳,对她的评价最好引自容嬷嬷的《换届演讲致辞》“……阳阳是寒江的一束光,是我心中的小太阳。她用天使一般的笑容,带给我们温暖,带给未来希望……”没错,能让容嬷嬷说出这番话的女人一定自带光源。她也给了宛烟开口的勇气与力量,迎着天使的微笑,宛烟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咱们上一届的社费还有多少”这笔钱是招新之时,社团内部成员集体凑的,学校规定上缴的百分之二十五,每年也从这里面出的。
因为上一届并没有印制刊物,也没有组织起像样的活动,理应还剩余不少。宛烟和杏子早就计划好,她们这一届要用这笔余额来应付学校,然后招新再收上来的钱,留作刊物制造。所以,她俩这次聚餐的主要意图就是把这笔钱拿回来。
然而,天使却不在微笑了。太阳躲进云层,十分冰凉地回答道:“这个呀,你们不能总躺在以前的功劳簿上,想着吃老本。忘掉它吧,背水一战。”
不过紧接着,太阳又展开了笑颜,这温暖的笑意只属于那位把她比做光的女子——容达达,深情回忆说:“容,你还记得吗?咱们当时也是这么过来的,我真不敢想象现在咱们都要退休了!”容嬷嬷慈祥地回答道:“是啊,该轮到她们了。”然后她们心领神会地共同举杯,相视一笑。
此时的宛烟同样心领神会了。
之前收的几百块社费,在没有印出一张纸的情况下,目前账上,余额为零。
那晚在离开的时候,熊□□还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对着酒瓶喃喃自语。像是在诉说那未酬的壮志。望着那宽阔的背影,宛烟有些伤感,主编师兄这一年过得不容易,虽然这份苦痛没有鲜明地呈现在他的外表上,那是因为魏师兄他是个隐忍的人,但是这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心情,她是理解的。事实上,她甚至还有点想过去说几句安慰的话,顺便表一下决心,可她刚一靠近,就猛然听见熊□□长啸一声,“终究意难平,梨花落尽,凝望紫色星云……”好吧,这次两个意象是成对出现的,看样子此刻他的心情颇不宁静,宛烟决定还是不要打扰他的诗意,便悻悻然地离去。这就是她对上一届最后仅存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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