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炖

　　第二天，闹钟一响，丛鹤就起了床。按部就班的将自己一顿捯饬。
　　一到大四，进入十一月份以来，丛鹤已经参加校内校外好几场招聘会了。特地买来找工作的那套样子货正装已经穿旧了，该怎么捯饬自己也已经轻车熟路了。
　　总之，三分钟之后，站在宿舍那块满脸鼻涕眼屎的镜子前的求职者，是朝气中有稳重，稳重里带着干练，干练中透着实诚。
　　这样的好青年不买，你想买谁？丛鹤强行给自己做着心里建设。以此毙掉几次三番招聘会铩羽而归后的不痛快。
　　就这样的一个三流学校，就这样的一个地方小城，能有多少机会给予丛鹤，丛鹤心知肚明，所以，今天这个机会很重要。
　　他看着镜子里的那个温润如玉、干劲十足、满脸信心的丛鹤，告诉自己，挺住，装逼装到极致老子就赢了！
　　一切就绪。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看也已经准备出发的主席，两人默契的点了点头，知趣的轻手轻脚走出宿舍，尽量不吵醒其余几个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没有招聘会的上午正抓紧时间睡懒觉的不太“优秀“学生干部们。
　　到了招聘会，主席很放松，倦鸟归林的找到已经定下来的那个单位的招聘点，将自己的简历递了过去，一切都那么的按部就班，水到渠成。
　　丛鹤笑对着远远发生的一切，心里没有一丝涟漪。
　　凡事习惯就好。
　　作为一个贫穷家庭的最弱势个体，丛鹤对这种区别待遇，已经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
　　他笑着将整个招聘大厅转了一圈，一圈下来，脸上的微笑没有打一点折扣，心里却已经草了特么千万匹泥马。
　　这些单位几乎全是长江三角洲过来的，全是公立单位，全是招聘正经的在编员工，工资待遇是h市的三四倍。
　　草！
　　而这个招聘会还是内部的，只为一小撮人准备的。
　　草草！
　　这些单位肯定也被学校就业办在酒桌上提前安利了学生干部的一切闪闪发亮的优点。来这里的人十有八九能顺理成章的将自己卖个好价。
　　草草草！
　　昨天晚上请的那顿夜宵，值了。原本打算给就业办徐干事准备的那条中华给了学生会主席真正是去得其所。
　　丛鹤两眼晶亮，再扫视了那一圈招聘点，朝着自己相中的一个招聘点走去。那个单位是待遇最好的，还是一个很适合年轻人发展的崭新的单位。
　　一句话，是一个有钱有闲有前途的单位。
　　眼睛余光里却有两个人影从门口进来，朝着丛鹤的目标招聘点走去。
　　那两人谈笑风生，在一众紧张的求职者中一脸轻松得突兀，让人想要骂娘。但却不但骂不出来，且不自觉间想要往后退半步，只因为那俩去他娘的高大得生人勿近，那闲庭信步的气场硬生生的让人屏气凝神，呐呐不敢言。
　　但是这些人不包括丛鹤。
　　他一个箭步，先一步到了招聘点上，礼貌的招呼，翩翩的呈上自己的简历。
　　与此同时，边上也递过来一个简历，丛鹤眼角余光夹到一个骨节分明、指头方正的手，那手将简历递过去。坐在招聘桌正中间，一直耷拉着眼皮养神的人，蓦然坐起，精准的看着丛鹤的身后，接过那份简历便翻了起来。
　　接丛鹤简历的是另一个坐在招聘桌边缘的人。但那人没翻丛鹤的简历，倒先谄媚的挪屁股靠近坐在中间的那个人，眼睛刚落到那人手上的那份简历上，还没看到细节，正中间的招聘人已经慎重的收起了简历，满脸堆笑，放射线一样盯着丛鹤后面，问：“你同学？”
　　丛鹤只好识趣的往边上让了让，僵硬的低头侧身，让到了一边。
　　“是啊。”后面一声漫不经心的回答，便没了下文。
　　但那声音浑厚清亮，丛鹤的菜！对，丛鹤是个声控，从小丛鹤唯一闲一点，唯一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这双耳朵，因此，丛鹤的两只耳朵被自己宠得上了天，耽溺于一切动听得声音，特别是好听得男声。此时，听到这一嗓子，在丛鹤的耳朵里，简直是天籁，脑袋一抽，心一抖，愣了，等回过神刚想抬眼看看这把好嗓子的主人。不料被中间招聘人冷落的边角招聘人突然严厉又威严的看着丛鹤，问：“你不是学生干部？”边问边抖着丛鹤简历中个人经历的那一页。
　　被无视后，为了显示自己的重要性，他已经迅速的肩负起了自己艰巨又伟大的招聘任务，审阅了丛鹤的简历，然后满脸威严、郑重其事的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丛鹤一时没有从刚刚那让人一抖的声音里回过神，怔在了原地。
　　瞬间，好几双眼睛都聚焦在了他的脸上，他整个人都被烤的热烘烘的，从脸到脖子。
　　刚要张嘴，中间招聘人突然豁然一笑：“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谦虚，学生干部这样的经历怎么不写在简历中呢？”说着一把将丛鹤的简历从边角招聘人的手里抽了过来，放在了刚刚他收的简历上，“看看，你的同学还挺牛，连必要条件都不写进简历。”说着抽出两份合同，一份给了丛鹤侧后方的那只手，一份给了丛鹤。
　　丛鹤接合同的手稍稍滞了那么半秒，心知那人是误以为自己也是那把好嗓子带来的了，但，不管三七二十一，这节骨眼可不是摆姿态的时候，抓紧机会才是正经，他利落的接过合同，拿笔刷刷刷的将应聘人应该填的部分填好。然后递过去让对方签字盖章，一切妥当了，拿起签约的合同中的一份，这才抬头，抬头便看到了刚刚一直埋头跟自己一起填合同的同学。
　　那人浓眉大眼，眼珠略略往外突出，一威严正义的样子。此时那人一脸漠然，一点都不打磕的扭头看向后面一直站着的另一个人，这才动容微微勾了勾嘴角，然后又扭回脸冲中间招聘人点了点头，闷声说了个“谢谢”。
　　自始至终，微笑着装逼无止境的丛鹤在正义脸那里直接透明了。
　　正义脸妥妥的将一个一米八的帅哥忽略不计了。但丛鹤依然高处风景独好，和颜悦色的强硬装逼，面不改色。
　　直到听到那声“谢谢”，丛鹤才将高高在上的姿态收了收：这声音可不是刚刚那让人惊艳的声音，显然那把好嗓子的主人应该另有其人，不是这货。
　　但是丛鹤已经没有心思去好奇那把好嗓子的本尊了。面上的云淡风轻，掩盖的是被人无视后内心的千万头草泥马。
　　仅仅是掩盖住了，心底的草泥马早已经万马奔腾了：他就浑水摸鱼了，他就路人充同学了，那后面的正主都没出声。犯得上你一同样借东风的b货目中无人，充大爷？
　　草泥马的，得瑟个什么劲？
　　丛鹤微笑，嘴角微勾，温和的冲中间招聘人、边角的招聘人说了一声“再见！”翩翩转身，走人。
　　不料那让丛鹤抖了一下的声音在后面跟了过来：“同学——”接着后面响起一阵脚步声，“能借你钢笔用一下吗？”
　　丛鹤调整了一下人后的扑克脸，切换成人前模式，瞬间露出360度无死角微笑，转身，将还没来得及收的钢笔拿出来递了过去。
　　他眼睛放空，平视前方，看那人红润泛着微微光泽的唇，两个嘴角微微上扬，唇角处浅浅窝着，还挺好看的。
　　他便停在那嘴上，不聚焦的笑得礼貌和气更文明。
　　一只修长结实的手伸过来接笔，指尖红润干净得让人想到嘎嘣脆的胡萝卜。
　　但就算眼见的一切再怎么美丽，也没有让丛鹤多耽误一秒。穷人的尊严是最贵重不可轻犯的，更何况自视甚高的丛鹤，他转身就走，也不知道从脸上卸下微笑门脸儿的速度撵没撵上转身的速度。
　　刚才那正义脸的无视，让他的老年中二病不挑时间不挑对象的发作了。
　　这边丛鹤暴怒，满心满脑子的怒骂直冲云霄，嗡嗡的遮天蔽日，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只凭着直觉大步出了大厅。
　　后面的人张嘴“哎——哎——”了半天——让丛鹤等等，一会还他钢笔。丛鹤是什么也没听到，早扬长而去了。

　　从大厅出来，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唱起了空城计。正经事办完了，是该祭祭五脏庙了。丛鹤蹩脚就去了食堂，抬头一看是老食堂。
　　学校有两个食堂，老食堂都是常规的饭，便宜，管饱，不管是什么菜都一个味道，主要是照顾大多数人。新食堂菜色好、贵，还有包厢可以随意叫小炒。丛鹤进这学校以来去新食堂吃饭的次数都有数，是老食堂的常驻客。今天大业已成，怎么得也得犒劳一下自己。
　　他扭头就出了老食堂，直接去了新食堂。
　　一落座，便把几个早有耳闻的好吃的菜叫了几个，还给自己叫了一个酒，一个人慢悠悠的边吃边喝，吃了有史以来最为悠哉的一顿饭。
　　也不管是不是太贵，也不管是不是耽误了打工。反正工作找完了，剩下的大学时间可以敞开了打工挣钱。不怕没钱也不怕耽误。
　　这半上午，不早不晚的，食堂里也就零星几个人，大多是晚起的人在吃早饭，一个个蓬头垢面，懒懒散散，只有丛鹤一身正装的对着一桌子菜吃吃喝喝，不免突兀。来来去去的不少眼光都在丛鹤那里停了停。
　　丛鹤茫然的一一瞪回去，还一一鉴别哪个帅哪个不帅，女生他一个也没有注意，哪怕看过来的女生偏多。

　　丛鹤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自己更关注男生的，但是，知道了这件事对他也没有任何影响，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时间和精力浪费在除了“钱”“前”两个字以外的任何事情上。
　　除非碰到特别让他有感的，比如早上的那个好声音和那红得鲜亮的唇，他才会欣赏一下，但也仅仅是远远的欣赏，他绝对不会有过分的反应。
　　这种不同于一般男性的爱好，丛鹤很有自觉的忽略，甚至打定了主意要将它埋葬。
　　他从小到大的经历让他对一切不利己的因素有天生的敏感，然后条件反射一般自然的避开这些不利己的因素。所以，他从来就比所有的男性更男性，撩妹，泡妞儿，和同学一起看黄片……任何一种大众化的男性行为他都很是拿手，从来不会因为那与众男性不一样的爱好浪费一点时间、精力，甚至一个眼神。
　　但是今天例外。
　　这冷不丁的工作就找好了，丛鹤顿时轻飘飘的，有点茫然，有点喜悦，有点找不到北。再看大家都若有若无的往他这里看，空茫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尴尬的，直愣愣的逐个回看回去，当然时回看那些男生。
　　还别说，真有几个长得相当可口。
　　啧啧，白嫩，红润——丛鹤忙往嘴里塞了一口菜，就着菜把口水一口咽下去。
　　得了，到此为止吧，过过眼瘾得了。丛鹤收回眼光，下大力气低头盯着眼前的酒杯，拿起杯子，吱——一声，一口闷了。
　　想想锦绣前程吧。
　　没混个样儿来，常规的老婆孩子热炕头都费劲更别提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不常规爱好了。
　　丛鹤清空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有的没的，一心投入到填饱肚子的实事上，心无旁骛。
　　等丛鹤吃完已经快十二点了，他迷迷瞪瞪晃晃悠悠的回宿舍，一到宿舍门口，被舍友撞了一个踉跄，丛鹤还没来得及道歉，对方慌慌张张的先催了：“赶紧的，赶紧的，就业办边上大厅听说刚来了些特牛的招聘单位，赶紧的，我先走一步。”说完就不见了影。
　　丛鹤靠着门框远远的看着已经跑远的室友，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们这是参加那已经招聘完了的招聘会去了——要不是自己昨天多个心眼，自己现在不也挤破头的去抢残羹冷炙了。

　　操，就业办做事就是牛，事事办得滴水不漏，谁都挑不出毛病。
　　榜样啊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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