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梦

　　楼道间落下温暖的阳光，在微冷的冬天，阳光下漫步或许是最惬意的事情了。她遇见他的时候也是这样，阳光明媚。

　　那是开学第一天，所有新生脸上都挂着升学的兴奋和喜悦，她也是。提着自己行李迈进校门的一刹那，仿佛是笼中的鸟儿发现新大陆一样，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美妙。

　　冯若飞是迎接新生的高年级学长，和所有老套的相遇一样，他微笑着接过她的行李箱。“你好，我是冯若飞，高二三班的，现在是你的向导，请跟我来。”

　　梁亦涵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还没问人家是不是高一新生就起身走了，留她不知所措跟在后面。时间仿佛慢了下来，小女生的心思一个劲的膨胀起来，漫过人海，让人窒息。看着他的后背，想起他拿行李时轻松的表情，突然觉得这是一个有力的男孩子。比起那些帅气安静的男孩子来说，这样有力沉稳的或许更能撩动亦涵的心。

　　不知不觉，亦涵的嘴角上扬，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温暖了。

　　他身穿浅灰色的套头衫，普通的牛仔裤下是一双干净的黑白球鞋，在亦涵认真的打量着他的时候，只见他轻轻放下行李，转过身确认她是不是跟上来了，眼神相对的一刻，亦涵感觉到了很熟悉的温暖。

　　莫名的，很熟悉。

　　他说：“刚来学校可能会不适应，但不用担心，如果有需要的话都可以来找我。”像是久违老友的关切，亦涵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嗯，谢谢你。”

　　一路沉默着走到宿舍楼，亦涵心里却早已奔腾过几十群小鹿。接过行李箱再次感谢后，冯若飞转身离开了。亦涵迅速上了二楼，站在楼道里偷瞄他的背影，仅仅只是凭着直觉，她却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能看见他的地方。

　　他的背影修长，在一个无声的世界里，那似乎成了唯一鲜活的东西。像极了电影的表现手法，周围的一切都成为了修饰。

　　是不是每个女孩子都会遇到这样一个男孩子，见时沉默寡言内心翻滚，不见时念之如痴思之如狂。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她总是不断想起那天和他相遇的场景，像是突然中了某个无法摆脱的魔咒，也痛也痴狂。就是这样一件简单的小事，在她多年的回忆里，慢慢变成了最为深刻的记忆。

　　黎明的曙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卧室，亦涵从睡梦中醒过来。眼泪从眼角滑落，原来是一场梦。可这梦，为何如此清晰？为何和当初遇见他的场景，分毫不差？亦涵咬紧牙齿，终于崩溃。

　　都说岁月会治愈一切伤口，亦涵从送他离开一直到现在为止，所有的安睡都从来没有离开过安眠药。这漫长的岁月，她该如何等待？

　　无尽的痛苦过后是无尽的空洞，盯着天花板过了很久的亦涵，突然很想再次去学校看看。明明醒后如此清晰地记得去过何地，触摸了哪块石头哪片绿叶，梦里却仿佛失掉了所有未来的记忆，去到了那个如此美好的年代。

　　吃了那么久的安眠药，她已经很久不做梦了。睡的不安稳的时候也有过，不过那时的梦境都是混乱的，像是掉进了无数抽象的线条里，黑乎乎的一团，只给人深刻的虚无感。大多时候她是睡的很好的，一夜无梦，常常能安稳的睡到白天来临，当然谁也不知道她可否快乐。

　　她隐隐有些觉得，这场梦境的来临，似乎是上天的一种恩赐。

　　掀开被子慵懒的走到卫生间，看着镜子前那个陌生的自己，凌乱的头发以及无神的双眼。明明是一个女人美丽的年岁，却仿佛已看透这尘世沧桑，失去了作为一个幸福人的所有光彩。

　　镜子里的时光流动，镜子外的人儿失神，生命长长，有人的存在，就是为了长长久久的记住另一个生命。

　　洗漱完毕，梳理好头发，在这独自生活的时光里，一切物件都是沉默的。亦涵突然想到许久未碰的手机，自他走后，她也无心去搭理社交软件里那些朋友，偶尔也只是打给妈妈问问平安，妈妈已经老了许多，岁月带给她面对生活的勇气。当然知女莫若母，她相信她的女儿也一定能从人生的磨难中平安归来，于是许多事情，她不劝也不问。

　　亦涵打开手机锁，屏幕上那张熟悉的脸俶地刺向心底最深处，你说要陪我走完这一生，还好我告诉过自己不到最后不相信承诺，冯若飞，你果然是个骗子！

　　强忍住眼泪，亦涵突然发现手机上显示着许多未知号码的未接电话，她突然无比期待的希望是儿时的闺蜜，尽管多年未见也未曾联系，她还是如此想念她，每每遇到不开心的时候，她都会想起她给过的温暖，想起岁月抹不净的情谊。人们常说，朋友大可共经风雨，可一到晴天便各自散了。

　　亦涵想，一定不是那样的。整整七年的分离，将她与她的回忆酿成醇香的酒，轻酌一口都是醉人的。人生啊，就是如此，上一秒还为这人世的别离感到无法呼吸，下一秒就能因为拥有的些许温暖感到幸福。

　　果断换了手机屏幕，至少此刻她还无法正视他的离去。松了一口气，亦涵关上手机，屏幕上的电量显示已经露出红色的警告标识，她得去找一找充电器，自上次充电也大概一个星期了吧，不知道高度健忘的她又把东西扔到哪里去了。

　　不知多少分钟后，她终于在床底的鞋盒里找到了充电器，房间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她只好叫来保姆阿姨帮她。保姆阿姨是近几年搬到小镇上的，据说曾有过一个女儿，在过去家里穷的揭不开锅的年代出去打工赚钱，这一去，便再没了音讯。老公是个酒鬼，成天嗜酒如命无所事事，全靠保姆阿姨出去做工赚点钱才勉强维持生计。

　　那天看见她的时候，亦涵正端着一杯白酒遥望这座小镇的灯火，隐隐的灯光点亮无边的夜，却失了人间烟火的温暖气息。她坐在路边给人缝补衣服，那人嫌她价格太高扔下钱骂骂咧咧的走了，亦涵心里一惊。是妈妈的年纪吧，却仿佛比妈妈老了十岁呢。

　　亦涵放下酒杯走下楼去，冷风吹得眼泪都出来了，烧酒浓烈的温度泛开到全身，她突然觉得有些释怀，也许一切都是是命运。

　　本来只是想让她上楼喝杯热水，却开口说：“到家里来帮忙吧，我一个人住收拾不过来。”保姆阿姨抬起头看了她很久，突然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点点头说“好”。亦涵看见她眼里亮亮的星光，像孤独世界里隐现的小橘灯。

　　等着保姆阿姨收拾好缝补的工具，亦涵便领着她上了楼。她像小兔子一样拘束的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亦涵倒给她的一大杯热水。热气扑腾腾往上冒，这家，突然有点样子了。

　　亦涵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保持着人类最基本的安全距离和她攀谈。工作和工资谈好后，亦涵便送她下了楼，交代她明天中午过来给她做午饭就可以了。她知道自己并不需要什么保姆，毕竟一个人的日子很容易糊弄。但她还是雇了她，仿佛找到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之后保姆阿姨便在这里工作了，因她名字里带了一个芳，亦涵便称她芳姨。芳姨的工作是一天需要做一顿饭，衣服用洗衣机洗好。卫生的话，亦涵平时习惯很好，只要不出门她就能静静地在窗前坐上一整天，没有太大的问题。

　　直到现在快一个月了，亦涵还是第一次让她帮忙收拾呢。等来芳姨，亦涵便出了门去了学校，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力量指引着她去到那里。岁月匆忙，谁懂得她的自我欺瞒？哪怕这世界再有一丝与他有关的气息，她大概也会奋不顾身往前冲吧。

　　低头呢喃，破碎的记忆充斥在脑海。十五岁的相遇，像是璀璨蓝天里一场浓墨重彩的大雨，呼地下过心房，从此荒芜寂寞的岁月万物生长。一点一点拼接，刻意不去想起的那段往事突然清晰起来，他也是曾爱过别人的。

　　长吁了一口气，看着母校掉漆的大门和残破的砖瓦，突然意识到再也回不去的岁月除了释怀别无他法。

　　趁着门卫大叔沉浸在电视剧的闲暇，亦涵猫着腰溜进了学校。是世界温柔，曾留给我们怀念和遗憾的机会。如果不再拥有记忆，我们甚至再也不懂得爱与被爱，这是幸运。

　　冬日独特的气息扑面而来，干燥的冷风和着枯萎树叶的香味，呼呼地刮过脸皮灌进耳朵，远远地传来学生的喧闹，像隔着一层透明的墙，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却莫名的能感受到彼此微弱的存在。亦涵沿着小路去了花园，小路上光滑的黑色石块，像烙印一样烙在心底。

　　石块上布满密密麻麻的不同的纹路，有天生的线条，也有时光腐蚀留下的裂痕。亦涵怀着无限的心事走过小路，带着梦里熟悉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那场惊艳一生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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