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失格人类

　　为了一个不知能否实现的愿望，人有时会豁出一辈子的。
　　笑其愚蠢的人，毕竟只是人生的过客而已。
　　——《芥川龙之介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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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芥川龙之介正在巡逻。
　　黑衣男人脸色苍白，气息阴沉，长长的衣摆随风鼓动，看起来比死人更像死人。
　　斑点在眼前前浮动，象征着理智的线岌岌可危。

　　自从他的老师——太宰治离去后，芥川就像失去了灵魂一般，机械的接受命令，机械的完成任务，唯有与中岛敦对峙时才会沾染上些许活人的气息。
　　港口黑手党的成员都在担心芥川会不会像他的老师一样死于自杀。

　　樋口一叶跟在他身边，试图让上司展开笑颜。
　　“芥川前辈，巡逻这种事可以交给属下，您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芥川充耳不闻。

　　“首领给您放了三天的假，说要您好好放松一下。”
　　“啊，明天好像是中也先生的生日，不如我们去给中也先生选个礼物……”

　　“还没有找到太宰先生，我怎能沉溺玩乐？”
　　黑衣青年的嗓音喑哑，嘴唇干裂，皮肤透出不健康的苍白。芥川捂住嘴咳嗽了一声，死气由内而外的散发。

　　“太宰先生他明明已经……”
　　“住口——”

　　芥川愤怒的打断樋口未出口的话，紧接着咳嗽更加剧烈起来，话语断断续续：“太宰先生、太宰先生、怎么可能会离我而去？”
　　“我一定要找到他，太宰先生他、一定还在某个地方！”

　　樋口一叶低下了头，散下的刘海遮住了她悲伤的神情。
　　——可是，那个人已经抛弃了你不止一次了啊。

　　正当她坚持不懈还想劝说芥川的时侯，樋口一叶听到芥川几乎失声的呢喃：
　　“那是……太宰先生？”

　　樋口以为芥川睡眠不足加过度想念而出现了幻觉，她继续担忧的劝说道：“芥川前辈，那件事发生后您就一直没睡觉，再这样下去您的身体会垮的。”

　　“不、那就是太宰先生。”
　　单薄的胸膛因急促的呼吸而起伏，颤抖声线显示了主人不稳的情绪。芥川的声音由迟疑变的笃定，在几秒钟的停顿后，直接推开樋口飞奔了过去。

　　泪水晕染了眼影，樋口一叶站在原地，哽咽道：“怎么会是太宰先生呢，肯定是芥川前辈太过劳累产、生、的……”
　　——幻觉。

　　樋口一叶目瞪口呆的看见那个无比眼熟的小男孩，身上缠着眼熟的绷带，发型是眼熟的蓬松黑发，就连那搭讪女性的轻佻笑容，也该死的眼熟。

　　“女孩子不愿意的话，继续强迫可不是绅士的行为哦~”
　　十二岁的太宰治笑眯眯的面对看起来就十分不好惹的壮汉，他的身体与之相比显得无比弱小，就连躲在他背后瑟瑟发抖的卖花少女也要比他高大。

　　“哈？你这小屁孩，不躲在妈妈怀里吃奶学什么英雄救美？”
　　身材壮硕的大汉冷笑一声，这货让人一看见就能联想到“暴力”这个词，高大的身体形成的阴影将幼宰整个人都盖了进去。

　　他狞笑着等着小孩惊恐的大喊救命，却听到男孩用清越的嗓音轻飘飘的说：
　　“像你这样量产的炮灰通常不会有说第二句台词的机会的。”
　　“什么——”

　　“太宰先生——”
　　远处有人声嘶力竭的大喊了一声，漆黑外套在空中改变着形状，化作一头凶恶黑兽瞄准猎物疾驰而去。
　　血雾炸开，男人被撕成了碎块。

　　太宰治猝不及防被血淋了满头。
　　他收回暗藏在袖中的小刀，嘴角抽搐的看见一个身形瘦弱的男人向他扑了过来，然后——半跪在他的面前。

　　“找到您了。”
　　「老师。」

　　阴沉的漆黑双瞳闪烁着狂喜的光芒，视野中的破碎的世界重组。头颅隐隐作痛，然而澎湃的情绪已经淹没了神智，芥川仰起了头，舍不得移开视线。
　　他的心脏只有在遇到这个人才会剧烈跳动，他的大脑只有在遇到这个人才会失去理智。

　　“老师，找到你了。”
　　「得到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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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港口黑手党属于芥川的那栋宿舍内，芥川和幼宰面对面跪坐在客厅中。
　　太宰用上厕所的借口在『珍兽屋』甩开了国木田后，又遇到了另一个麻烦人物。
　　身上原本那套外套已经被血淋透，只得披着芥川的黑色风衣，整个人就像一只寿司卷里被海苔裹住的火腿。

　　“在下名叫芥川龙之介。”
　　瘦弱的阴沉男人狂热的目光几乎要将人烧穿，“是太宰先生您在港口黑手党的直属部下！也是您唯一的学生！”
　　唯一被咬的有点重。

　　太宰治偏了偏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半晌后，他笑了，“芥川君？”

　　几个音节从男孩舌尖吐露的那刻，头痛愈发剧烈，滚烫的泪珠几乎要从从苍白的皮肤上滚落。芥川龙之介隔着一张桌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是的，正是在下！”

　　“哎？芥川君是我的学生吗？”男孩的左眼睁的又圆又大，他注视着对自己低下了高傲头颅的芥川，这个男人无论是气质，还是性格，都隐隐约约有着自己的影子。
　　而未来的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

　　他摸了摸下巴，老气横秋地叹道：“未来的我真是个罪恶深重的男人啊。”

　　时间就在两人尴尬的对视中流逝，窗外的太阳正当空，已到晌午。
　　太宰移开了眼，在发现后面竟然有一个厨房后眼珠一转，嘴里嚷道：“芥川君，我饿了。”

　　“我这就吩咐下属——”
　　幼宰双手合十，期盼的看着芥川，“我想吃芥川君亲手做的饭！”

　　芥川身体僵住了。
　　被太宰老师拜托了……
　　他打了鸡血一样跳了起来，“在下这就去做！”

　　“我要蟹肉料理！最好是蛋羹！要放好多胡椒粉哦！”男孩在背后提高了声音，“对了，我不喜欢吃辣，如果没有蛋黄就最好啦！”
　　“没问题——”

　　“师徒……吗？”
　　太宰治平静地看着芥川的背影，蓬松的黑发柔和了他眉目间锐利深沉的气质，茶褐色的眸子因背光而蒙上一层阴影。
　　“这种羁绊，真是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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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咕、手艺不错嘛芥川君。”
　　顶着凌乱黑发的男孩将头埋进碗里，发出咀嚼食物的声音。

　　芥川默默坐在男孩对面，情不自禁的喃喃了一句：“太宰先生……”
　　“肿么了？”男孩像仓鼠一样鼓动着双颊，口齿不清的说道。

　　眼前的男孩头发直棱乱翘着，干净的脸颊上沾上几颗白色的饭粒，配合着小动物一般可爱的进食动作，简直——
　　让人欲罢不能。

　　“从来没看见太宰先生这样的一面。”
　　芥川眼里隐藏着雀跃，他没有问为什么太宰治是这样一幅年幼的模样，正如他始终相信他的老师没有离去一般。

　　男孩努力咽下将口中的食物咽下，扯出一抹微笑，“难道不是说，我在自己的弟子面前根本不需要任何伪装？”
　　太宰治一个绝佳的伪装者，能够轻而易举伪造成自己想要的任何姿态。这是所有熟知他的人的共识。

　　太宰先生，这是在向我撒娇？
　　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腰板也挺直了几分，芥川响亮的应和，“是的，请太宰先生尽情的使唤我！”

　　“哇，这厚厚的滤镜——”
　　太宰夸张地感叹了一句，又重复了一遍：“未来的我真是个罪恶深重的男人啊。”
　　他抹了把嘴，叹息一般地说:“不过，不管是哪个时空的我，都不能一直呆在你身边啊。”

　　还是那双似乎觉得什么很有趣、又好像厌倦了一切的，茶褐色的瞳。
　　芥川呼吸一窒，喜悦从脸上褪去，他从榻上翻下身半跪在地，手指紧紧掐住掌心，血珠从指甲下渗出。

　　“太宰先生，您明明已经放弃了求死的眼神……”青年的声音包含痛苦，“为什么要再次寻死呢？”

　　太宰反问道，“那你为什么又一直在渴望得到我的认同呢？”
　　他言辞步步紧逼，剖析的一清二楚，“把我当做所追寻的人生目标，为了获得我的认可不惜一切代价。”
　　“——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有什么异常火热的东西堆积在胸膛，从上而下窜动着，胸口闷闷的同时让芥川的大脑再次撕裂一般的疼痛。
　　「你有什么追寻的事物吗？」
　　出现在宛如野犬一般自己的面前，拥有压倒性气势的黑发青年，对他发出疑问。

　　这声质问不停地在芥川的心中回荡。
　　我所追寻的事物，我所渴望的事物——

　　「你能够赋予我——生存的意义吗。」
　　「能够赋予你。」

　　“因为太宰先生您，是赋予了我生存的意义的那个人啊！”
　　太宰先生的形象从未因背叛和死亡而改变过，在一次次折磨中淬炼的更加高大。

　　芥川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低垂着头，流血的手撑着地面，疼痛烙进了心里。
　　“尽管在您眼里我不如人虎，但是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证明——我比那个家伙，更有资格得到太宰先生的认可！”

　　将他从最底层解救出来，教会他何为生存之道，从一个似人非人之物进化为真正的人。
　　——是他的老师。

　　“……哎？”
　　太宰治讶异地发出一声单音。
　　眼里有虚无的东西正在翻滚，他静默片刻后扬起了嘴角，“这样啊。”

　　“可是在我看来，芥川——”男孩展开了温和的笑靥，那是在黑手党时代的太宰治脸上几乎寻找不到的柔软神情。
　　“你已经很棒了哦。”

　　没有任何修饰词装饰的话语。
　　却瞬间击中了芥川龙之介胸腔中最柔软的那块地方。
　　芥川睁大了双眼，撑着地面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不知道未来的我是怎么想的，不过都是我的话，看法应该不会变的。”
　　“——你是我值得骄傲的弟子。”

　　被太宰治赋予了“生存的意义”的芥川龙之介，在失去老师后再次沦为了狼狈的败犬。
　　比贫民窟里杂草一般的「不吠的狂犬」还要不堪的、被憎恶绝望充斥的行尸走肉。

　　然而这一刻——
　　在污泥中挣扎翻滚到疲惫的灵魂，在求而不得偏执追寻中伤痕累累的躯体，终于在老师温柔的安抚中得到短暂的安眠。

　　芥川龙之介昏睡了过去。

　　“好好睡一觉吧。”太宰摸了摸青年柔软的头发，稚嫩的脸上是看不出破绽的温柔微笑，是比成年人还要无懈可击的表情。
　　指腹摩挲过芥川眼底下浓重的乌青，幼宰撇了撇嘴，“至少一个礼拜没有好好休息了吧。”

　　“啊呀啊呀。”
　　十二岁的太宰治撅起嘴，有些纠结的嘀咕着：“什么嘛，明明我才是真正的小孩，为什么要安慰一个比我大得多的男人呢？”

　　夕阳的余光洒了进来，和煦的光线没能在男孩身上留下一丝温度。太宰遮住双眼，绷带缠绕的手臂挡住了刺目的阳光。
　　他神色恹恹，茶褐色的眼里深沉如渊，“生存的意义吗……”

　　“——我自己都没有找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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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做梦。
　　为什么我会知道这是一个梦，是因为我发现，我又回到了四年半前初次遇见太宰先生的地方。

　　青年模样的太宰先生，用那深不见底的眼瞳注视着年少的自己。
　　「你有什么值得追寻的东西吗？」

　　银灰色的暮霭给端坐在树桩上青年披上了一层轻纱，汽笛声模糊不清，只有心脏在胸腔里鼓动的声音愈发清晰。
　　青年声音轻缓，茶褐色的眼瞳中映照不出任何东西。

　　「你愿意跟我走吗？」
　　「如若你有觉悟，我会赋予你你所追求的东西。当然，这不是什么轻松的道路，因为我不打算娇纵你呢。然而，假如你有这觉悟的话——」

　　自己的声线带着急促的喘息颤抖地响起——

　　「你能够赋予我——生存的意义吗。」
　　「能够赋予你。」

　　太宰先生平淡的声音暗含驾驭一切的自信。
　　留在年少的我心底的，是那一张无惧生死，风轻云淡的脸。

　　老师。
　　得到老师了。
　　这个——既是神明也是恶魔的青年，是我的老师。

　　黑发青年露出了微笑，将身上的黑色外套披在了正在宣泄情绪的我身上。
　　从那一天，横滨最应畏惧的港口黑手党的黑色祸犬、首领直属的游击队队长的异能者，芥川龙之介，就此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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