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千叠

　　围城之后的这些时日，蔡攸天天早出晚归，不知都在忙些什么。问他却只是苦笑，还说让我越少知道越好。窈娘却从府中下人那里听到许多消息，一一报给我听。原来这几日汴京城早已天下大乱，开封府尹天天带着衙差挨门挨户地搜刮金银财物，遴选民间女子，闹得偌大的汴京鸡犬不宁，怨声载道。
　　那晚蔡攸回来，我便追着问他开封府尹这是想干什么。蔡攸叹口气说：“这是斡离不开出的条件。他着人告知官家，说他可以不进汴京，但要官家奉送玉帛子女劳军。开封府尹便是奉旨搜刮民财。”我虽素性平和，也不禁怒道：“这个斡离不忒也无理！明明是他女真无故犯我大宋，怎教我们出钱劳军？！”蔡攸苦笑：“人在矮檐下，怎得不低头？城外几十万大军压境，官家有什么办法？听说这厮还教人送了一份名单来，将这汴京城中所有富户及美貌女子列于其上，要按图索骥哩！”“哎呀，不好！”我听他所言，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若论富贵，你蔡家岂不是汴京城数一数二的人家。这可怎生是好？”蔡攸迟疑了一下，见我惊得这样，反笑着安慰我：“不妨事的，金金。阿爷虽已仙去，然官家圣眷不衰，况金金又是官家心坎里的人儿，素来爱如掌珠。纵有关碍，官家必要周全的。”皇兄虽已登基，毕竟时日尚浅，蔡攸本是宣和旧臣，此时口口声声所唤的“官家”自当是父皇而非皇兄了。
　　我见他如此笃定，也不免将信将疑。又想父皇素日待我确实与众姊妹不同，便说是百依百顺也不为过，今日虽然大难将临，毕竟尚未至亡国破家的绝境，父皇仍位居上皇，若有心保全，自能保我平安。皇兄向来和我好，又最听父皇的话，这样想来，实在不必杞人忧天。
　　然而我毕竟还是太天真了。大宋此时情状，其实与亡国无异。社稷安危悬于人手，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父皇皇兄虽疼爱我，但他们更爱惜自己的性命。
　　隔日宫中忽来人传旨，说道上皇急召茂德帝姬入宫觐见。传旨的内监我原本认得，是父皇身边的旧人张公公，我便随口问他：“公公可知父皇召茂德前去为何？”张公公只说：“老奴不知。帝姬见了上皇自然知晓。帝姬，快随老奴去吧！”我听他语气颇为惶急，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烛火映照下，他的脸上依稀有未干的泪痕。我心中怦怦乱跳，一伸手便扯住他衣袖，颤声道：“公公，可是父皇有什么不测？”他似是被我吓了一跳，连忙摇头：“呵，不，不，帝姬不必惊慌，上皇平安无事。”“那，难道是皇兄……”“不，帝姬。”张公公再度摇头：“官家无恙。帝姬快随老奴入宫去，上皇与官家都等着哩！”我怔了一怔，道：“不是说父皇召见吗？怎的皇兄也在？”张公公道：“这个，老奴不知。帝姬进宫见了官家不就知晓了？来人，速速伺候帝姬登辇！”窈娘却道：“张公公，既是官家也在，帝姬可要着宫装？这般家常装束，恐不合宜吧？”张公公闻言打量了我两眼，见我只家常穿了一件葡萄紫绣襦，系一条白绫裙子，头上青丝松松挽了一个堕马髻，斜插一枝紫玉钗，素面朝天，连一些儿脂粉也无，不禁为难地咂了咂嘴，迟疑片刻，方道：“也罢，就请小娘子手脚快些则个，不好让上皇与官家久等。”窈娘应道：“奴知晓了，但请张公公放心。”
　　重回寝殿梳妆的时候窈娘忧心忡忡地对我说：“这般时分，上皇与官家召帝姬去做甚么？难不成叫帝姬去退那城外几十万大军？！”我心中也有些惊疑不定，只是听她这么一说倒不禁笑了出来，嗔道：“亏你想得出！我一个小女子，拿什么去退那几十万大军？”窈娘却道：“怎的不能？帝姬不是讲过昭君出塞的故事，那昭君不就是个小女子吗？她做了汉家公主，嫁给匈奴单于，匈奴就再不来攻打汉朝了，这不是一个小女子退了几十万大军吗？”我叹道：“窈娘，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昭君出塞之时，汉朝的国力胜过匈奴，远嫁公主不过为求边塞安宁，岂可与今日相提并论？况且历来许嫁公主，都是未嫁之身。今日官家纵然要遣我大宋的昭君去和番，却也挑不到我的头上。”窈娘不以为然地道：“那可难说得紧！帝姬可是上皇的女儿里最美的一个，艳名远播，女真人焉能不知？”我听她此言不觉心中一动，沉吟不语，暗里思忖：“这妮子虽言语不知轻重，却也不是全无道理。倘真如此，可怎生是好？”转念又想：“宫中未嫁的帝姬尚多，其中不乏容颜出众者，即便要和番，也不愁挑不出人来。只要父皇垂怜，想来也无大碍。”想到此处不由地愁眉一展，催促窈娘快些梳妆，匆匆穿戴齐楚，登上宫车直奔皇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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