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的约定

　　今年的冬天，过早地造访了这座城市。
　　最后一片雪降落到干净的地面，整个世界冻结了。
　　纤细修长的右指间，夹着一枚A4大小的纸，松松的垂靠在裤缝边。一身白衣的少年，轻轻倚着小山坡上的梧桐树干，俊逸的脸庞混杂了雪的颜色，温柔而苍白。
　　清秀的眉眼，尽管闭着，仍不难察觉，沧桑与疲惫溢满了他的双眼。
　　很累呢，感觉几天下来，老了好几十岁，是因为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缘故么？
　　一张空瘦的蛛网灰落落地枯槁在梧桐枝桠，少年抬起左手，轻轻触碰这已然废弃的猎杀工具，然后狠狠扯断它。似乎，抑郁的伤悲得到了安慰。
　　唇角淡淡地勾出一个弧度，他释然的笑了……
　　如今，严寒，才是唯一能感受到的真实。
　　一阵微风掠过，右指尖的死刑卡打着转儿远离了宿主身边。
　　这样，噩梦能否结束了？
　　少年直起身子，张开双眼：渐沉的天，正压向这银装素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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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泽，不舒服吗？”做了十二年的哥儿们，还是第一次让自己这样担心。菊野望着对面再次停下碗筷的好友，不禁开口问道。
　　“嗯，没什么，吃饭吧。”凉泽回过神，笑了笑，埋头，象征性的吃了几口。
　　落地玻璃模糊起来，白雾附着在透明的玻璃上，将简餐店印成了海市蜃楼般的景象。
　　“谎言”——善于伪装的名字，源于这家格调高雅的餐厅，喧嚣中唯一清寂的角落。
　　菊野一袭黑色风衣，呆呆地看着白衣少年，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雪，又开始稀稀落落地飘零，模糊了天空，模糊了建筑物，模糊了行色匆匆的行人，模糊了他们彼此的视线。
　　忘了是从何时开始，凉泽——这个被自己一直珍视为刎颈之交的兄弟，变得与这灰白色的冰雪世界一样，模糊了、凝结了、寂静了……
　　谎言，是凉泽最喜爱的餐厅。其实菊野一直觉得里面的简餐华而不实，当真和这家店的名字一般。但是，既然凉泽固执的选择青睐它，菊野也不便置喙。
　　然而现在，更多时候菊野想的是：其实他喜爱的也只是这华丽悲伤的名字而已。
　　谎言，另彼此看不到彼此，隔着雾，即使走的再近，也猜不透对方的想法。
　　心中做着无意义的揣测，菊野细数好友最近的反常：温柔内敛的他变得不爱笑了、一件事往往要对他说N遍才能记住、帮老师阅卷时总是出错，也正因这样，托他洪福，学生会一堆又一堆事务几乎全部摊到了自己头上。
　　而且……他对荼月的态度似乎也冷淡了不少。
　　是自己多虑了？难道临近的考试让他变得越来越神经质？
　　“嗒……”雕花软座被轻轻推开，白衣少年站起身，忽然狡黠而灵慧朝好友勾了勾唇角：“走吧，记得结账。”
　　怔愣一下，菊野悲叹，满脸无奈：果然，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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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的校园，铺满了亮眼的白色。
　　充满艺术气息的音乐大楼披了银衣，晶莹剔透宛若北欧神话中的水晶宫殿。
　　走出白楼，迎面扑来一股冷风，少年纤细的脖颈因寒冷而微微发红，他抱着书本，下意识地侧过身去。
　　这时，小溪般舒缓的轻音乐打破了无人的寂静。淡淡的忧伤蔓延。
　　“凉泽吗？你在哪儿？”
　　“白楼。”简单的回答。
　　“周末耶！你小子不回家跑到‘金色大厅’吹冷气？发烧了你！”电话那头，传来菊野疑惑不解的声音，稍微带着点急躁。
　　“呵呵，没。趁周末人少，过来练钢琴。”少年的声音依旧温和而带有说服力。
　　菊野在那头沉默了。
　　数片凝固的雪花旋转着落在少年肩头——又是一个阴沉的天气。
　　凉泽刚想挂机，忽然觉得还是有必要关心一下：“怎么了，你有急事？”
　　“嗯……呃……也没什么。”菊野开始支支吾吾。
　　凉泽追问了一句，菊野果然老老实实的回答了。
　　原来，今天下午在学校后山，有一场低年级VS高年级的PK赛。所谓的PK，通俗点说也就是——打架。
　　“你要去？”凉泽换了只手拖住沉甸甸的教材。
　　“嗯，因为是兄弟的忙嘛，不能不帮的。”
　　听到凉泽在电话那头“扑哧”一声笑开了，菊野有几分懊恼自己告诉了他。
　　“我说你呀，去当靶心给人打么？这样吧，下午我也去，帮你。”
　　“你？！”菊野惊得差点从板凳上跳起来，“虽然我不怀疑你的能力……”因为你精通空手道和散打，“但以你的身份……”注意你是现任学生会主席，“所以我还是觉得……”你不要去比较好。
　　回绝的话尚未说出口，他就听到耳麦里“嘟、嘟”的声音。
　　嘿！那小子居然摔了我电话！
　　菊野满脸黑线，突然有了冲到白楼揍他一顿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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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橘山庄园，C栋301室。
　　晚9：00整。
　　黑色蔓延，多云的天，月亮隐去了身形，星星不见了踪影。枯槁的树枝上，几乎看不到鲜活的生命，唯有厚重的积雪压着枝干，好像快要喘不过气来。
　　干净简洁的书房里，亮着一盏银白的光晕。
　　一抹清寂的剪影印在雪白的墙壁，单薄而落寞，似乎泡沫，一碰就破。耳机中的寂静，缓缓蔓延开来，就像时间的倒影。
　　一个人坐在书桌前，一坐就是数小时。
　　温柔娴淑的妈妈端着古典石头杯，体贴地推门而入。将杯子轻轻放下后，她细心地整理了一下微微凌乱的沙发，然后什么也没说，带上门，不着痕迹地退了出去。
　　尽管，眼神中不免蒙上了一层阴郁和忧伤。
　　“嘀嗒、嘀嗒……”夜阑人静，这份空寂令人觉得不寒而栗。
　　凉泽终于感到了寒冷，习惯性的将手伸向书桌前。果然，一杯热腾腾的瑞琪蒙的鸳鸯咖啡正向他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淡淡地笑了。他捧起古典杯，浅浅抿了一口，细腻而柔和的感觉瞬间刺激到他的味蕾。禁不住诱惑，又多喝了几口。
　　因为，夜、太冷……而他，还不想过早的睡去。
　　身旁，手机孤独而单薄的显示着三个未接电话、十条短信，同一个名字：荼月。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微乱的心情渐渐被自己抹平，思绪不再那么嘈杂混乱。少年靠着椅背，将书蒙在脸上，嗅着淡淡的墨香，聆听乐曲。这个夜晚，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就让自己单纯的放纵一回吧。
　　实在太累、太累了，很想睡……但是，不能，不能这么睡去！
　　少年猛然睁开双眼，动作之大将那泛黄微香的书都惊掉在了地上。
　　一声短促的乐音过后，手机屏幕再次闪亮起来——又是一条短信，发件人：菊野。
　　踌躇片刻，他终于拿起手机，按了确认键。
　　凉泽你到底怎么了？荼月已经在你家楼下等了半个多小时，她打电话发信息你都不回，你不知道现在零下十五度吗！该死的！
　　“啪”，手机掉在地上，与此同时的一瞬间，打了蜡的地板被椅脚拖出一道长长的醉痕。不大却刺耳的摩擦声宛若受伤的哭泣，在寒夜里发出铿锵有力的噪音。
　　“唰”，白底碎花的纱帘滑向落地窗两边：寂寞的街景，一片伤人眼眸的白与黑，还有那盏孤独而令人怜惜的淡金色光晕。
　　空气寒凉，装饰路灯下的女孩，单薄而伶仃。一把花伞，撑起白雪皑皑的世界。伞骨脆弱得几乎要承受不住冬的力量。
　　傻瓜……
　　忽然，胸中涌起无限怜惜与痛楚，亦喜亦悲，翻江倒海般侵袭了他。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还可以，还可以……再爱她一季。
　　和风轻柔掠过，玄关的门开了复又合上，与此同时，红木纹衣架上，少了一件御寒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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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秒针“嘀嗒、嘀嗒”机械的走动。
　　荼月呵了呵手，微蹙眉头。半个多钟头了，为什么他一条短信也没回？难道……
　　不祥的预感刚涌上心头就被压制回去：不可能的。
　　轻轻呼出暖湿的气体，看它由白雾化为虚无。女孩跺了跺脚，撑直了伞，耐心的等待着。
　　今天刚从德国演出归来，就从菊野那得知，凉泽因日前与人斗殴被学校处分停课察看。
　　菊野安慰荼月：明着是闭门思过，暗里是老师心疼他，让他回家养伤去呢！
　　女孩被逗笑了，然而下一瞬又皱了眉：凉泽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不重，一点儿皮外伤，过些天就好了。
　　所以，荼月决定去探望他，带着冬日里赠与恋人的最常见也最温馨的礼物——实在没什么好东西送他。
　　不过，令她一直没想透的是，凉泽平日从不挑衅生事，就算兄弟找他帮忙他也决计不去，然而最近……他似乎变得越来越反常。
　　这也正是菊野感到奇怪的地方。
　　寂静深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女孩与少年，心有灵犀一般，同时凝望彼此，隔着一座仿古石桥，微妙的气氛逐渐蔓延，她忽然手足无措起来。
　　微微垂首，女孩咬了咬冻僵的唇，轻唤：凉泽……
　　倏地，重心失去平稳，她一惊，低呼出声。然而下一瞬，却被少年温柔地带入怀里。轻柔淡薄的香气扫过鼻息——熟悉的味道，只属于她最爱的人。
　　凉泽……
　　低低的呢喃，濡湿的空气，温柔的叹息。缠绵暧昧的气氛，透着微红，好像散发清芬的玫瑰苹果，甜美而诱人。
　　为她披上厚实的大衣，少年心疼而宠溺地将她抱紧：“傻瓜……不冷么……”
　　女孩浅浅的笑了，摇摇头，踮起脚，细心地为恋人围上自己连日赶工的白毛线围巾，然后反手抱紧他，轻轻低吟了一句什么……
　　少年没有听清。
　　因为，一个极不谐和的摩托声打破了夜的宁静。也只是一瞬，飞快地从他们身边掠去。
　　四周渐渐回归了沉寂。
　　下一刻，少年感到一阵轻微的刺痛。随即，耳边听到女孩痛苦的呻吟。
　　背心贴着手心，逐渐濡湿了：温暖、发烫、潮湿、凝固、冰寒……
　　缓缓的……心不断下沉、发憷，窒息。骤然，少年明白了什么。
　　心悸之余，他更加抱紧了少女，颤抖着，闭起逐渐湿润的双眼，喃喃：“月，我在。别怕……我们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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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之后，橘山庄园的夜匪袭人案告破。
　　动机很简单——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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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白，夜未央。山樱树下，依偎着一对情侣。
　　风呼啸着回荡在寂静的山丘，然而，再也带不走那份相依的缱绻。
　　雪疏疏落落的飘洒起来——这个冬季的第三场雪，姗姗来迟。
　　数道流星瞬息闪现，在星罗棋布的夜幕中，拖出无数轻纱般朦胧的银色痕迹。
　　那是星星的葬礼。
　　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女孩的嘴角抿出幸福的弧度，许下了她与少年一生一世的约定。
　　略带忧伤地望天，然而唇边的笑意却不曾消逝。少年温柔黑亮的瞳仁中，划出流星的伤迹与心愿，那也是，他与女孩最后的约定。
　　最后这一季，用生命……爱你。
　　情不自禁的，牵起她的手。
　　女孩的右手背上蒙着一层医用白纱，有种纯净的味道。尽管疼痛不再，但少年知道，凝固的伤疤会像烙印一般纠缠她一生，和着那染血的雪与惊悚的夜。
　　还痛么？明知自己问的很傻，可少年还是忍不住这样问了。
　　女孩微笑着，将头埋入少年怀抱：有你在，怎么会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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