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骚不尽

　　二中有两栋主教学楼，A座全是高一和高二的学生，每层楼有六个班，自西向东按顺序排过去，高一（13）班只能孤零零地安排在三楼最西边的一角，和高二的学长学姐们共享一个楼层。

　　孙妙还有点羡慕项昭昭，在一楼楼梯口分别时，对她千叮万嘱：“高二的理科实验（1）班就在你们旁边啊！要是物色到帅学长，一定一定要告诉我！”

　　中学少女对学长这个头衔的憧憬，不亚于沉迷网文的大学生对总裁这个词的幻想。项昭昭陪着孙妙肖想了一会，嘴角上扬，义薄云天道：“放心，绝对让姐妹饱眼福！”

　　身负孙妙的期待，项昭昭上到三楼，经过高二（1）班窗外走廊的时候，摆出一副不刻意的模样，却恨不得把脸贴在窗玻璃上一路擦划过去。

　　实验班就是不一样，这才几点，不仅全员到齐，甚至有人转着笔在刷题！
　　项昭昭每一个毛孔里都写着疑惑：开学第一天，哪来的题要刷？

　　学霸的思想世界她实在不能理解，于是项昭昭专心在学霸的颜值世界里遨游。

　　不消几眼，项昭昭搁浅了。

　　少女的心遭受重创，她捶胸顿足：这届学霸学长质量不行，一个个的，还没有李晁好看。话又说回来，李晁人长得是不错，成绩应该不咋地，人品也有待商榷。

　　项昭昭扼腕而叹：老天爷公平得令人窒息。

　　被现实磋磨过一遍，项昭昭清心寡欲，迈进了高一（13）班的大门。

　　人来了七七八八，老师还没到，大家坐得很随意，不过普遍是从后往前排列，项昭昭的目光在教室的“金角银边”扫过一圈——满座。整个教室空下来的部分集中在老师的视线显微区，项昭昭只好认命地坐在教室中间靠前的座位上。

　　刚一落座，肩头就被右后方丢过来的纸团砸了下，项昭昭回头，看见一张笑脸：“昭昭，这么巧哦。”

　　蒙飞扬，项昭昭小学同学，霞飞路小卖部的扛把子，谁跟他玩谁就有大大泡泡糖和真知棒吃！

　　曾凭借一张巧嘴，跟着蒙飞扬，混到无数糖果的项昭昭见到旧日老大，惊讶道：“蒙老大，你怎么这么瘦了？”

　　要不是他主动搭讪，项昭昭扫视过去，根本不会把现在这个精瘦精瘦的高个少年和当初那个白胖的小男孩扯上关系。

　　蒙飞扬拎拎空落落的T恤领口，露出优越的两道锁骨，谦虚道：“抽条了抽条了，低调。”
　　看见熟人，项昭昭心情倍好，指指自己：“那我呢我呢？”
　　蒙飞扬打量她：“你跟原来一样，这三年没长啊。”

　　还是一张小圆脸，大眼睛亮得跟灯泡似的，不管扔到什么人群中，都很好认。

　　项昭昭友情提醒：“我窜了六厘米！”
　　蒙飞扬的长腿连桌子底都搁不下似的，有意往外伸，说：“我（长高）二十厘米。”
　　项昭昭：“打扰了告辞。”

　　她本来只是作势转回去，头一偏，余光看见个走进门的美少女，立刻坐直身子，把蒙飞扬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姑娘也就一米六出头，和项昭昭一般高，她穿一身碎花连衣裙，配小白鞋，拎着个手提帆布包。皮肤又白又嫩，瓜子脸，披肩发，下巴微抬，目视前方，活脱脱一个气质班花的标配。

　　项昭昭的视线跟着“班花”，期待她能坐到自己身边来，可“班花”走到讲台后面，不动了。

　　美貌对所有人的吸引力都是一致的，项昭昭觉得班里大部分目光都投注在了“班花”脸上，因为自她走进来，班里嘈杂的声音顿时小了不少。

　　在大伙的期待里，“班花”从帆布包里抽出几张A4纸，往讲台上重重一拍，声如洪钟：“大家安静一点！”

　　项昭昭眉峰一扬——这音色，哪里不对劲。

　　“班花”腰背挺直，脸也绷着，从粉笔盒里捡了截粉笔头，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巨型汉字——杨琳。

　　随后转身，粉笔头随手一丢，设定好路径似的落在了粉笔盒里。她高高在上，俯看众人，脸上还是没有半点笑意：“我叫杨琳，是你们的班主任，也是你们的数学老师。幸会。”

　　少女身，师太音。
　　项昭昭呆滞，眼睁睁看着灭绝魂穿周芷若，这谁受得了？

　　事实证明，只要有好看的皮囊，就足够男生欢欣鼓舞，杨琳自我介绍一结束，底下哄然一片，打头就是蒙飞扬，项昭昭偏头，看见他试图吹响口哨，却只发出噗噗的音。随后立刻改变策略，手作小喇叭状：“杨老师好——”

　　项昭昭想起孙妙的话，在心里说，杨老师是师范毕业的新人，那岂不是才22岁？也没比我们大多少啊。比起一些年少老相的学生，她反而更像个高中生……
　　可没一会儿，所有人就都意识到，这班主任，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教室后面时钟显示时间为八点半整，杨琳走到教室前门，把门砰地一关。这一下，震得班里一片鸦雀无声。

　　杨琳的视线从大家的头顶扫过，似乎谁也看不上，目空一切，她冷声道：“我带的班，纪律永远是重中之重，开学第一天就迟到的，就别想进这个门了。”

　　杨琳话音刚落，一个背着粉色大双肩包的女孩子就从外面过来了，她推了两下门，没推开，迟疑地望着里面。

　　“作为学生，应该以不守时为耻！”
　　杨琳无动于衷，继续道，“进了我的班，就要守我的纪律！我会告诉所有老师，凡是迟到，哪怕只迟了一分钟，也别进这个教室，就在门口给我站着。刚好隔壁是你们的学长学姐，你们也有机会好好看看，人家是以什么样的精神面貌对待学校，对待学习的。”

　　她的音量很大，门口的女孩听得清清楚楚，马上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能进去。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头低着，站在门口。

　　开学第一天就被两个班的学生集体行注目礼，项昭昭觉得脸皮厚如自己，都未必好受，更何况那姑娘看起来温柔害羞，没站一会儿就快哭了。

　　杨琳还在板着脸说着自己的规矩，恨不得列出“约法三百章”贴在墙上，教室里落针可闻，凝重的气氛昭示着她的下马威确实对在场众人造成了震慑。

　　项昭昭心系屋外的女孩，又看到陆续几个赶来的迟到者，尴尬地站在她身边，才放心了些：罚站这种事，人一多就不害怕了。
　　可在她持续观察下，却发现那姑娘根本没有因为陪站的人数增加而减轻负担，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头垂得更低，甚至在某一刻，项昭昭看见接连两道银线自她脸庞划下。

　　脸皮这么薄啊……

　　杨琳第一阶段长篇大论结束，看都不看走廊上的学生一眼，转回讲台，翻出点名册开始点名。

　　“我不跟你们玩虚的，大家都知道班级是怎么分出来的。这名单是按照你们的入校成绩排的，我念一遍，也给有的人敲敲警钟。”

　　第二道下马威，排名公示。

　　全都是没新意的老套路，项昭昭想，怎么年轻老师，说话也这么过时，一举一动就跟五十多岁更年期老教师牵着傀儡绳指使她做出来的。

　　杨琳开始念名字了，项昭昭缩了缩脖子，觉得距念到自己还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关灵之。”
　　灵芝？第一名是女孩啊？项昭昭竖起耳朵，生怕不能及时锁定大佬方位。

　　可没人应答。
　　杨琳蹙眉，提高音量：“关灵之。”

　　“老师，外面。”坐前排靠窗的一个男生小声道。
　　所有人目光都聚集过去，看见那个低头垂泪的女孩子怯怯地在外头举了手。

　　项昭昭觉得杨琳这下面子有一点挂不住，估计要更生气了。果然，杨琳大步走到门口，伸手一拉，拽开门，疾言厉色。

　　“一天到晚神智无知的，以为自己进了二中，有多了不起？就算是我们班的第一名，在年级里连前一百都排不上！”

　　如果之前她说的话是面向全部学生，这句可就相当于针对关灵之一个人了。项昭昭有点心疼地看着关灵之一抽一抽，又不敢哭出声，憋得脸快成猪肝色了。

　　她突然有点怀念初中班主任，那个方言说得贼溜的鬼畜赵，虽然发起疯来有点让人遭不住，但好歹怜香惜玉，不对女孩子发难。
　　反观现在这个，连好学生乖乖女都能凶得出口，项昭昭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迫躺平，任其辱骂了。不禁悲从中来，开始在心里默念咸鱼大悲咒。

　　果然，杨琳·念到最后几个补录的名字，项昭昭赫然在列，除了她之外都是男生。杨琳骂兴大发，开始借景抒情。

　　下马威第三连，杀鸡儆猴。

　　项昭昭：任它雨打风吹，我自岿然不动。
　　她早练就神游太虚的本领，凭借2.0视力，目光落在关灵之鼠灰色T恤前胸指甲盖大小的白色污渍上——看着像牛奶，不然就是豆浆。

　　希望是豆浆。项昭昭心想：我不喜欢喝牛奶。

　　不过小和尚很喜欢喝牛奶，以前高子秋每天给她带一杯牛奶，她都塞给小和尚，跟他换他从庙里带来的手磨豆浆。项昭昭陷入沉思：怪不得小和尚皮肤白，个子高，敢情是自己喂出来的。

　　但豆浆营养价值也高啊，豆制品，丰胸呢。项昭昭这么一想，垂眼看看自己：是不是喝了假豆浆，完全没效果啊。
　　……

　　等到项昭昭元神附体，才发现杨琳不知从什么时候已经停止发言，正在调派班里的壮汉去搬新书。汉子们被支出去，杨琳走到一众迟到的人面前，虎着脸不止知又训了什么话，才放他们进来。

　　这也是老师们的惯用套路吧，话比谁都撂得狠，事实上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项昭昭看着关灵之走进来，连忙往里一让，给她把自己同桌的空间留得大大的。见她离得近了，小声念咒：“来这里来这里。”

　　关灵之听见她的声音，红通通的兔子眼看了项昭昭一会儿，沉默地坐下了。

　　项昭昭心底小人雀跃，不动声色地往她身边挨了挨，鼻子轻嗅，下一秒惊喜道：“是豆浆！”

　　关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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