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与妄想症

　　“和上一次隔太久了。”陈风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脸色还有些苍白，看见他担心的样子，对他解释了一句。俞一平头天晚上被陈风在肩膀上咬出了一个深深的牙印，殷红的颜色仿佛是流出了血，似乎是很痛的样子，他有些担心，可问起来陈风却似乎有些也不愿再提的样子，只是在陈风拉开床头柜拿出一个按照天数分装好了的药盒递给他时，他才突然又有了些担心。

　　“我又没病，吃什么药。”他一边系扣子，一边对陈风说，“你想吃点什么早餐，我去买。”
　　“补药，以前你也在吃，一天三次一次也不能少，这一阵子你都没有吃，今天要开始补上。”
　　“我不需要补药。”俞一平看了一眼那个装着花花绿绿药片的盒子。那个盒子里有几天的药已经是空的了，明显有人吃过，可自己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不用吃补药身体也好的很，你不是最清楚的吗？”俞一平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装作轻快地吹了一声口哨，看着陈风依然苍白的脸色又突然后悔起昨晚的毫无节制，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是不是我昨天把你弄伤了，我去给你买点药，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我没事。”陈风有点暴躁地打断了他，紧接着又很是懊恼地叹了口气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真的没事。”，随后他把手中的药盒塞回床头柜，又倒在了床上，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给我买点豆浆，我再睡一会。”

　　可当俞一平真的买了早餐回来的时候，陈风已经睡着了，俞一平走过去轻轻帮他掖了一下被角，只见陈风翻了个身，嘟哝了一句什么，却没醒过来。只是眉头紧紧皱着，却显然是睡得不太安稳。

　　俞一平忍不住笑了笑，走到厨房去抽烟。陈风不太喜欢烟味，俞一平又一时戒不掉，兼之也不愿戒，两人便达成了个不成文的协议——俞一平在家尽量控制，如果抽烟就去厨房开抽油烟机。

　　他到了厨房，往自己平时放惯了烟缸的吊柜里摸去，却摸了一个空，他皱了皱眉，又把手伸得更长了些，却还是摸不到那个小盒子，又转头扫了一圈干干净净的流理台，不出意外地一无所获，俞一平更加疑惑了，他其实似乎烟瘾已经比起以前轻了不少，可这时他突然觉得自己无比需要抽上一口那能让人安心的东西，他嘴里叼着那支过滤嘴已经有点湿润的烟，一手按开了抽油烟机的按钮，一手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点燃了火机把烟凑了上去，这才开始一个吊柜一个吊柜地找了起来，总算赶在烟灰落下之前在旁边的一个柜子中找到了自己的烟灰缸。
　　俞一平长长吁了一口气，打开烟灰缸的盖子。

　　——可下一秒，他就愣住了，自己许多天没有用过的烟灰缸，里面竟然丢着一个烟头，还不是自己常抽的牌子。

　　陈风是不抽烟的，还曾经被俞一平说过，你做化学实验天天都是刺激性气味，竟然会讨厌烟味，可陈风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他。

　　俞一平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那支烟抽完，把烟蒂按灭在里面那个烟头的旁边，他脑子里有无数的念头想要去问一下陈风，却又怕对方说出什么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说到底，这次回来，他觉得什么地方都不对劲，从房子到陈风本人，都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如果不是俞一平本人是个无神论者，他简直要觉得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什么平行世界，或者是在自己外出的时候误入了什么时间黑洞。

　　正在他沉思的时候，突然听到卧室里传来哐当一声，陈风丢下手里的东西就往卧室跑。“怎么了？”他冲进卧室，只见陈风已经醒来了，他半坐着，手里拿着豆浆，大概是想要把袋装的豆浆倒进玻璃杯里，却不小心把杯子碰到了地上。

　　“我……就是想加点糖……”好在床前铺了地毯，杯子并没有打破，只是顺着地板上的纹路滚出了好远，撞到了旁边的铁艺置物架。

　　俞一平眼睛一闪，缩回了本想要去捡杯子的手。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
　　“你……什么时候喝豆浆开始加糖了？”

　　他记得很清楚，陈风如果没有必要，从来不吃水果之外的甜食，也不会做把袋装豆浆倒进杯子里这种想一想就会觉得很麻烦的事情。

　　“啊？”陈风抬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陈风，”俞一平还是拾起了杯子，他走过去在床边坐下，双眼紧紧盯着陈风。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面前坐着的并不是完完全全的陈风，而是一个有着相同皮囊和相似灵魂的人。

　　“陈风，这次我回来，觉得很奇怪。我想这样问一定很奇怪吧……”俞一平低下头思索着怎样向陈风描述自己的感觉。“我总觉得一切都和我记忆中不一样？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不记得原来是什么样子，可我就是知道不一样……甚至连你，我都觉得和以前不一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到底，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是……真的不记得了吗？”陈风把手中还没有打开的豆浆放回桌上，又打开床头柜，从里面摸出了那个药盒举到俞一平面前。

　　“这个，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我觉得我忘了什么事情。我不记得了，我也想不起来为什么我会有‘之前’那种感觉，我不应该有的。” 俞一平紧紧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因为当我试着想要想起的时候，我会连‘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我在这个家里和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伸出一只背在身后的手，手中还握着那个被他情急之下带出了厨房的烟灰缸。“这个烟头不是我的，是谁的？”

　　陈风的目光垂下了一点，落在那个烟蒂上，随后一点一点上移，一直挪到了俞一平的脸上，和他目光相对，随后无声地笑了。

　　“俞一平，这是我的，看来你忘记的远比你想象的多啊。”陈风再一次拉开床头柜，把手里的药盒丢进去，然后摸出了一盒烟。

　　“我忘记了什么？”俞一平盯着他，看他动作熟练地按响火机凑到烟上，一簇小小的火苗冒了出来，随后便是淡蓝色的烟雾弥散。
　　“”
　　“我只记得我和你吵架，然后就和朋友出去玩，然后……啊对了，我还给你发了消息！”俞一平突然想起来，“我回来路上给你发了消息，告诉你我要回家了，可你为什么不回我？”

　　“你说的是这一条吗？”陈风的笑容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无奈了。他摸出手机，打开微信递给俞一平。“看清楚，你说的是这一条吗？”

　　“对对对！”俞一平眼睛一亮。“你看，我就说……”
　　然后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那条微信虽然的确是他所发，内容也和他说的一模一样，可时间却赫然显示着一年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俞一平突然混乱了。
　　“我猜，应该是你忘记了很多事情。简单来说，就是你失忆了大约一年的时间，然后你现在又想了起来，可你，和我，都不知道现在你记得些什么，忘记了什么。”陈风伸手按了一下额头，又接着说了下去。“不过我觉得，你大概是又忘记了你失忆那段时间的全部，现在看来你根本不记得自己经历过那段时间了。可能……这也是你回忆起之前那段时间的代价吧。”

　　“我用了很多方法想让你回忆起来，和你的医生一起。”陈风深深吸了一口烟，苦笑一下，“可是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不，应该说你是选择性地忘记了一段时间。当然我也能理解你为什么忘记。我带着你去走你走过的路，去看我们俩一起去过的地方，可你……你说我不是陈风，你不认识我。”

　　俞一平突然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陈风这几句话信息量太大，他觉得自己的大脑仿佛突然开了许多程序无法运行而强行死机的电脑一般，突然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你是陈风……”俞一平困难地思考了半天，终于冒出了一句，“可是……你真的又和我记忆中的陈风不一样。可我试着去回忆，又发现自己完全不记得我脑子里的那个陈风是从哪里来的了。” 俞一平困难地一边回忆一边描述着，可他突然发现从前的一切就好像都是别人说给自己听，强行灌输到自己脑子里一样，没有细节，没有场景，却像是一个有声节目在不停地播放。

　　陈风的烟抽的很快，已经只剩下了烟蒂，他狠狠地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你一直记得我不喜欢烟味，所以我当着你的面抽烟，看你会不会对这种明显反常的事情有没有什么反应，可你什么反应都没有，后来你干脆不再见我，只觉得我是个陌生人，却又出于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养成的习惯一直要回到这个家，还要求家里所有摆设都不能变……上次你的拖鞋坏掉，被我扔了，于是你在家里大哭大叫，砸了几乎所有能砸的东西，我只好买了一双一模一样的拖鞋，然后把那双鞋修旧成扔掉那双的样子……可屋子里的摆设坏了好多，我又只好一样一样去买尽量是一模一样的。”陈风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那段记忆是他根本不想去触及的禁地。他已经点起了第二支烟，却没有再抽，只是拿在手里。
　　“俞一平，你记得陈风，可你不记得我了。”

　　俞一平看着陈风疲惫的笑容，想要安慰他的本能压下了满心的疑惑，他走到陈风身边，在床边上坐下，扭过身体把他搂在怀里。“对不起，我不记得了……我很混乱。”

　　“没关系……”陈风似乎突然卸掉了全身的力气，“可能我和你记忆里的那个陈风已经隔了好几年，无论是样子还是性格都变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现在记忆里的他是什么样子……但是……”他伸手紧紧搂住俞一平。“不管怎样，你想起来我了，我很高兴。”
　　“你的确和我记忆里不一样。”俞一平艰难地回忆着，努力想要抓住自己记忆中陈风的样子，可比起存在于清晰的记忆的样子，他对于从前的陈风反而更加像是某种直觉，他只觉得不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种感觉是从哪里而来。
　　“你能告诉我这么久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吗？”俞一平轻轻吻着陈风的发梢，他的头发比起之前似乎是长了一点点，从耳后稍微弯过。当然，俞一平同样没有印象自己对于之前陈风头发长度的概念到底是从何而来。他的吻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向下。

　　“我……我也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然我带你去见医生……嗯……医生……比较清楚……”陈风已经被他挑逗的有点气息不稳，却还是努力地回答着他。

　　这并不是俞一平最想要的答案，他想要知道在他不记得的一年中，到底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在陈风身上又发生了什么，这件事由何而起，这一年自己做了什么，陈风又做了什么，可去看医生，大概就要听医生用那些专业名词来解释自己为什么出现这样的原因了。
　　可现在，陈风已经在他怀里软的像是一滩水，比起去深究这个什么时候都能去问的问题，他似乎还是有一些更加重要的事情去做。

　　思想和□□，似乎的确是可以割裂开的。俞一平脑海中剩余的最后一点理智仿佛嘲笑一般，突然蹦出了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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