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跳跃

　　……

　　贺赫被一阵铃声吵醒。

　　他下意识地翻过身，摁掉了闹钟。下一秒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皱眉环视着周围的居室，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好像是他大学时出来租住的公寓。

　　贺赫愣愣地下了床，一步一顿地走向卫生间，像个关节生锈的木偶。他来到镜子面前，镜子里的人熟悉又陌生，深邃的五官，带着锋锐意味的眉眼，是他，又不是他。脸部轮廓的线条柔和了许多，是青年人的模样，头发也不是饱经摧残后的斑白，显得乌黑浓密。

　　卫生间里爆发出一声大喊。

　　贺赫大步从里面冲了出来，和刚才步履蹒跚的样子判若两人。他抄起了床头柜上的手机，解锁了屏保，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让他一阵呆滞。

　　20x8年12月5日

　　这是……十八年前！他大三的时候！

　　他颤抖着手，输入搜索“C国时间”。他心里还有最后一丝犹疑，他害怕这是一场精妙绝伦的恶作剧。

　　搜索结果瞬间弹了出来。他盯着手机屏幕，眨眨眼，又眨眨眼。

　　贺赫紧紧握着手机，一时间竟然有种要热泪盈眶的感觉。他回来了！回到了一切都还没发生的时候！

　　不过很快，在看见了一样东西后，他的热泪又通通被逼了回去，转而一阵彻骨凉意从背后爬了上来。

　　床上的被窝里，静静躺着一把刀。二十公分长，暗金手柄，锯齿刀身，波浪花纹，是他拿在手上摩挲了九年的奇异刀刃，名为“自在天魔”的兵器！

　　他放下手机，拿起这把刀，一入手他就知道正是他平日里握着的那把，贺赫喃喃自语道：“你怎么也跟来了？”

　　虽然重生回十八年前是件大喜事，但是这把兵器也跟着穿回来总给他一种不祥的预感。它杀死了周长空，顺带着也毁了他的一生。

　　他正思虑着，放在一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贺赫拿过手机一看，是一条备忘录，只有简短几个字。

　　“逸思楼315，代课。”

　　贺赫略略思索，回想起了这部分的记忆。他大三那年，被他老师李教授抓过去代了一次课。就是这一次代课，他认识了周长空。

　　想到这里，他顿觉心潮澎湃。当下也顾不得这把兵器了，随手把它塞进了床头柜里。贺赫飞速又奔回了卫生间。

　　在开车去学校的路上，刮了胡子抓了发型换了正装的贺赫难得地忐忑起来。对他而言，这是十年后和恋人的重逢。他就像个第一次去约会的毛头小子，憧憬和担心一同在胸膛里翻滚。

　　离开校园十几年，贺赫没有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重返这里。

　　开始还有些陌生，但是很快，那种久违的规律再次回到了他身上。这条从公寓到学校的路，他开过无数遍，他记得每一个转角。

　　不多时贺赫就到了学校，找地方停好车后，他稳步向那栋记忆中初遇的教学楼走去。一切都和他想象的一样，往事是一道齿轮，现在，它滚动起来了。每一个齿槽都接合得恰到好处。

　　他缓缓沿着楼梯而上，三楼，315，贺赫没有从前门进去，而是转到了后门。这是一门公共课，有六个班的学生一起上课。他来得比较早，教室里只到了零星几十个人。

　　贺赫顺着后排看过去，倒数第二排，那个埋头写写划划的男生。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心脏轰隆隆地跳。往事的齿轮越滚越大，变成了命运的转轮，翻天覆地地倾轧而过。

　　贺赫站在那个男生的身后，他能看清男生亚麻色头发上的每一根发丝。男生的面前摊开了一张白纸，他正专心致志地在书写着一行行奇异的符号。贺赫知道他在临摹古代苏美尔的楔形文字，这是他的业余爱好之一。

　　贺赫慢慢俯下身，在男生的耳边说道：“同学，你在干嘛？”

　　命运的转轮停了下来，凝固的指针指着这一刻，轮回在这一刻开始了。

　　男生被背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一抖，他猝然转过头，对上了贺赫的视线。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周长空眨眨眼，“你……”

　　贺赫在周长空旁边坐了下来，微笑道：“我这节课暂时代李教授上，算是你的师兄。”

　　周长空呐呐地叫了一声师兄好，贺赫仍然保持着充满亲和力的笑容，说：“说起来是我唐突了，刚才无意中看见你在临摹楔形文字，我对这种文字也很感兴趣，你在研究这个吗？”

　　周长空听到这句话，眼中微微有亮光，能遇到同好他显然有些开心，他小声地在后排与贺赫交谈。贺赫一面微笑着一面听周长空讲话，不时提出几点自己的见解。

　　事实上，贺赫根本就不懂这个。所谓的见解，都是周长空后来和他在一起之后偶然和他说起的，他照搬过来而已。
　　上一世……姑且这么说，他不清楚自己是时光倒流还是轮回转世，他也是偶然瞥见了周长空桌上摊开的写满了楔形文字的草稿才一时兴起和周长空攀谈，当然，他不排除有一半是看上了这个秀色可餐的师弟的缘故。当然，那个时候他基本只是在听，脑子里想着怎么泡到这个师弟，绝没有现在表现出来的游刃有余。

　　在不知情的周长空眼里，贺赫已经成了博学多才的前辈师兄。他不知道面前这人只是个恶劣的剽窃者，只觉得贺赫见解独到，往往一语中的，他对楔形文字的研究只是出于个人爱好，并没有受过系统的教学，免不了有很多疑惑的地方。他与贺赫只交谈了短短十几分钟，此前的一些疑难处就已经茅塞顿开，对贺赫佩服得五体投地。

　　离上课时间越来越近，教室里的人渐渐多起来。贺赫说：“师弟，今天就说到这里吧，”他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周长空，“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以后有机会我们再探讨。”

　　周长空接过名片，看着上面的名字，念道：“贺赫……师兄。”他微微抿着嘴笑了，“谢谢师兄。”

　　贺赫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周长空嘴里念出来，心里不由得痒痒起来。上一世周长空死后，他就再没有任何性生活，那十年他心如死灰，自然不会有任何这方面的欲望。换而言之，周长空现在面对的是一个禁欲了十年的老男人。

　　贺赫盯着周长空殷红的嘴唇上下开合，恨不得当场亲上去。他太知道周长空嘴唇有多软了，肉肉的，好亲得不行。他这样想着，脑子里免不了涌出许多黄色废料。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正气，光看外表还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好师兄。

　　贺赫礼貌地告别，径直走上了讲台。其实刚才他在后排时就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贺赫长了一副好皮囊，加上在校学生少有的成熟从容的气度，本来就很容易让人误会成是哪位老师来听课。现在他上了讲台，身份显然毋庸置疑了。而与贺赫攀谈许久的周长空则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他耳朵红起来，低下头装鹌鹑。

　　贺赫这一节课使出了浑身解数，他本来也是在商场上纵横了十几年的人物，阅历深厚，讲起课来又力求深入浅出，通俗易懂，不时信手拈来几个现实商场案例——总算他还记得自己回到了十八年前，没有挑那些还没发生的事例来讲。他这样卖力，自然是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包括周长空。他的心态大概跟开屏求偶的雄孔雀类似，务必要让周长空充分看到他的优点，再一次爱上他。

　　台下，周长空装作认真听课的样子，耳朵支起来听着隔壁两个女生的窃窃私语。不外乎是“天哪好帅”和“哪个专业的师兄”这类的话。很快又有几个人加入了讨论，周长空不好意思凑过去听，他老觉得贺赫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他这一片。不过一路听下来也大致理清了他们讨论的中心思想——大三金融系的贺师兄，贺氏集团少东家，自己创业开了一家公司，是标配高富帅。

　　周长空又想起方才与贺赫的交谈，心里有些讶异，这样一个传奇人物，刚才居然和他聊了十几分钟，而且还是楔形文字这种偏门的内容。人生真奇妙啊，他想。

　　下课后贺赫就离开了学校。回去的路上，这十八年的记忆在他心里流过。回到公寓，他第一时间拨通了一个电话。

　　“你好。”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男声。贺赫有几年时间都在跟这个人打交道，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对方在照常跟他汇报这个月的调查成果。

　　“朱先生，我有一单生意想和你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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