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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往事(修)
进入桂林深处，甜腻的香气氤氲流动，不远处一竹屋静静伫立，屋上牵牛花藤缠绕，妙极了的野趣。
望时轻轻掀开藤帘，铃铛声响起，清清脆脆，十分好听。
“常伯？最近可有新酿的桂花酿？”
声音飘荡，袅袅环环。
望时转身，却不期然撞上泪流满面的常伯，常伯碰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声嘶力竭。
“大人！小的在此等候多时！请大人速速跟小的离开！”
望时笑容慢慢僵硬，他极力忽视不安猛烈的心跳:“为何？”
什么时候下的雨呢？
雨中望时白衣灼灼，鞕声乍起，马吃痛飞奔。
豆大的雨打在脸上，生疼，有的刮进眼里，眼睛痛得睁不开，捂热了的雨水从眼眶里流出来，咸的。
常伯一定……一定……是骗自己的。
他安慰着自己，泪水却不断落下。
大雨倾盆，盛开的山樱花颓败一地，碾落成泥。
他经过溪上木桥，踏过山旁樱花，怀里是冰冷的酒酿，雨水不停拍打，似乎从未如此狼狈过。
羽儿……等我……
这桂花酿有些凉……捂热就好了……
我到家后……我们一起品这桂花酿……可好？
可好？
马上俊逸公子嘶吼一声，夹紧马肚，马鞭不断挥起。
马儿痛极，飞奔！
羽儿，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把蝈蝈放在你砚台里，你的叫声吓到了先生，先生罚你抄五经，你非让我抄一半。
羽儿，你记不记得，你放在大无经下的画像，其实我知道你偷画我，我还故意摆了个好看姿势让你画。
羽儿，你记不记得，你把你贴身的玉心赠我时，说的愿君平安归来。那时候你明明那么想抱抱我。
羽儿，你记不记得……
羽儿，你记不记得……
羽儿，你记不记得……
我们说好了白头偕老……
说好了生死不离……
记忆中少女长发轻挽，手拿花灯，站在千百长街灯笼下，缓缓笑开。
“嘶”一声，马力竭而亡。
望时踉跄站在家面前，血水淌到他的脚下，雨水气，泥土腥气，血腥气。
腿灌铅似的沉，拼命压抑着肌肉的颤抖，望时失神走进家门。
大人……您别去啊！！
夫人拼了命，就是要护您周全啊……
大雨还在下，他眼神空洞，拖着腿往前走。
羽儿，岳丈让你独身先逃时，你为何不走？
羽儿，你跪在地上哀求岳丈救我时，是不是心里很难过？
羽儿，你终是不忍连累其他人……
腿下一软，他跌落在泥水中，泥泞狼狈。
脸埋在泥水中，眼睛无力睁开。磅礴的雨幕里，一双精致的紫绣蟠靴踏雨而来，从容来到他身边。
雨……停了吗？
他费尽全身气力撑起身体，抬眼撞进那一双光华曜曜的眼睛里。
君晏撑着竹骨伞，墨发柔柔垂至腰间，浑身未染雨滴。
他静静看着湿透且狼狈的望时，不发一言。
眼中，似乎流淌着澹澹的悲悯，像是神居高临下看着渺小的子民。
“你来了。”
君晏轻轻蹲下，与他平视，语调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望时气极反笑，像要笑尽胸中所有悲鸣。
是他……竟然是他……早该想到的……
报仇是吗？哈哈哈报仇？！
猛地推开君晏，高贵不染终于跌在泥水中。
望时一脚踩上伞骨，悲戚的声音伴随着脚下破碎支离:“君晏，我父亲秉公执法，一身正气，从未判过冤假错案，你父亲弄权玩术，集结朋党，祸乱朝纲，为圣上所不容，天下人所不容！正是……”
罪！有！应！得！
君晏坐在泥水里，雨水冲刷着鲜血。他抬头看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嘴唇一开一合，说出恶毒言语。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没有做错啊。
墨发黏在湿透的身上，他慢慢撑起身，仍是平淡的语气。
“曾经令尊奉旨判杀家父……”抬眼，轻叹，叹这命运无常。
“如今我……遵圣命，屠望府。”
似惊雷乍起，望时脸瞬间惨白。
雨幕里君晏步步逼近望时，直到湿漉漉的身体紧贴，望时的身体轻轻颤抖着，却被君晏更加用力地搂住。
冰凉的手指，轻轻地滑过脊柱，缱绻无比。
君晏歪着头在望时耳边吹气，素日冷淡模样消失地干干净净，如今竟是惊人的妖异魅惑！
如同……深渊处爬上的妖精，缓缓诉说着地狱的罪恶。
“你望家几世忠良，圣眷雍容。所以活该我孤苦伶仃？”
“幼时你父亲奉旨屠我全家，独留我兄妹二人。”
“那时我不知道你父亲便是那杀父仇人……还感激你父亲让我与你们同吃同住，现在想来，日日面对你们的幸福美满，更衬我可怜悲哀。”
“我唯一妹妹被县令家二儿子抢去做妾……罪臣之女，能有什么好结局？”
“对……就是郭县令次子强抢民女一案……你父亲伸张正义，判那孽子三年牢狱并命放还民女……但你可知，郭县令泄愤派人偷将我的妹妹活活淹死在井里？”
“你望家的忠义……是斩尽我血亲之人！留我一人伶仃孤独！”
地狱的审判声响起，震雷四鸣，望时眼前一片空白，尖锐声似撕破耳膜，踉跄，终于一口鲜血喷洒在地上。
洁白冰凉的手指贴上面颊，细细摩挲，君晏微笑着擦掉望时嘴角血迹。
“所以……望时，没什么好怨的。一切不过因果轮回罢了。”
泪水不断流下来，望时拽起君晏的衣领，却又慢慢放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宛若困兽悲鸣呜咽。
“都是我的错……”
君晏冷冷俯视着他，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
望时踉踉跄跄走进堂屋内，将凉透了的妻抱在怀里，颤抖地抚合妻未闭的眼睛。
“很疼吧……对不起，我来晚了。”
君晏站在雨中身姿挺拔，寒冷的目光锁在屋内人身上。
一屋之隔，相去万里。
屋内人闭眼低头，轻轻吻上怀中人额头。
从前……我从不信鬼神，更不信因果。
现在，我信了，也怨了，恨了。
我种的因，为何要你来承受。
君晏抬头看向不断落雨的天空，昏天暗地，悲魂咆哮着，雨水落下，洗涤着满地罪恶。
宿命因缘，谁眷谁，无人可预料。
因果轮回，谁欠谁，有谁能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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