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为物情所伤

　　天地之间有四生，湿卵胎化，湿卵之生，草木鳞虫，胎生后天可得智，化生先天便得灵。我原以为师父能走到今日之境界，定是先天化生，灵童转世，可不曾想他竟原本也只不过是一个肉体凡胎，红尘浮沉，历尽轮回。
　　那是一年秋黄，梧桐树的黄叶在风中辗转承阳，秋草黄黄百里麦香，微微仍有热浪轻浮尘上。
　　青石村在雍州天水郡县下，峰青水长远荡白云，往西行百里便是荡燕群山，过重峦是塞北万里黄沙滚滚滔滔。而东行六十余里才堪堪望见上县清水。
　　这里有一份仿佛与尘嚣隔绝的安静祥和。
　　篱笆小院圈拢着黄土漫漫，三两只灿黄小花开在鲜有人去的墙角篱旁，小院里种着一棵柿子树，黄叶先脱，满树柿子橙黄压枝。青草慢山坡，倔强惹秋黄，一位农家夫人坐在一张窄窄的织机旁，素面清婉，手里轻梭轻纺，一方青布线线长。
　　她嘴里吟哦着一首来自江南水乡的小调。
　　“采莲何处瑟蔷薇，欲弄花影起莲塘。水长长，水徜徉，轻摇碧波暖斜阳。”
　　农家女子口中的歌谣，轻轻朗朗，嘤嘤飘荡。
　　她脚下尚有青苔漫漫，头顶初升的暖阳洒在她的脸上，嘴角带着轻轻地甜笑，一脸幸福洋溢的样子。
　　“娘！”一个穿着麻布小衫，眉清目秀的小童子从屋门里钻了出来，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走到女子近前，喃喃问道：“我爹呢？”
　　“你爹不到五更鼓就进山打猎去了，哪儿等得到你起来？”女子嗔怪的伸出素手点了点小童的额头，说起她夫君时，女子脸上有一种遮掩不住的异样光彩，“去去去，快洗把脸到老先生那听讲去！”
　　“哦！”小童不情愿的应了一声，嘴里嘀咕道：“爹爹说好了今天给我磨小刀刀的。”
　　“要什么小刀刀？小孩子家家的就知道成天学什么大侠打打杀杀的！长青啊，你过来！”女子又一把把小童拉了回来，给他整了整穿的歪歪扭扭的衣衫，半呵斥地说道：“你到了老先生那里要好好听讲，多学学文章，别老跟别的孩子起哄，老先生讲的那些朱大侠，苟大侠的都是没影的事，你听见没有！”
　　长青低着头哦了一声，垂下的眼睑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目光，这不到八岁的小孩儿正是古灵精怪。小脑袋里想着，我不起哄，等别的孩子起哄要老先生讲故事的时候，我听着就好了。
　　“去去去！洗脸上学去，跟个小花猫似的！”
　　“嗯~知道啦！”小长青一想到老先生讲的惊心动魄的大侠故事就满心悸动，一点困意也没有了。飞快的洗了把脸，拿起昨天的讲义，飞也是的冲出了院子。
　　“别忘了去王婆婆那里，给老夫子带碗粥！你自己也吃点！”
　　“啊！听见啦！”
　　女子看这孩子风风火火的，叫也叫不住，不由得莞尔一笑，素手轻纺又来回穿梭在纱布之中。口中哼着轻轻脆脆的民谣，她要给孩子他爹做一件重阳郊游的新衣。
　　青石村的小路弯弯绕绕，长青像一只脱笼的鸟儿跑在四周的风黄叶暖之中，天真烂漫的不成样子。
　　老先生是个头发花白的长者，穿着青布长袍，总是笑眯眯的对着跑过来的孩子点头。这些学生都是他极喜欢的，待孩子来的差不多了，他就拉拉绑在树杈上的小钟。
　　“梆梆梆”上课了，长青也规规矩矩的坐好。小村没有个像样子的学堂，天气好，村口大榕树下的树荫子就是孩子们的学堂。
　　“咳咳，今天咱们讲《论语·学而篇》，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也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老夫子摇头晃脑的讲颂着论语经典，说到开心时还捋着下巴没几根的胡子，一脸怡然自得书中真意的表情，台下半大的孩子全都听得摇摇欲睡的，对这些之乎者也完全听不进去。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学生里站出个高高的十二三岁的孩子，吆喝着：“老先生！下课咯，给我们讲讲燕大侠行侠仗义捉鬼除妖的故事吧！”
　　“对啊！我们爱听这个！”有人带头自然就有别的孩子跟着起哄，看得出这帮孩子平时跟老先生的关系很是亲近，没有太多拘束。
　　“我们也想听！”
　　“行行行，你们想听是吧！”老先生笑眯眯的捏捏胡子，他年轻的时候还曾一心想做个吟游诗人，没事总钻进城里的茶馆听书，肚子里一堆稀里糊涂的行侠故事，他也爱讲这个，这帮孩子就是他的忠实听众。
　　“想听燕大侠啊？不过老师今天不讲这个，给你们讲一个平南天大侠智闯燕儿领的故事！”
　　“不听不听，这个故事先生都讲过好几遍了，每次都讲不完！”刚开始带头起哄的大孩子摇着脑袋，一口一个不听。
　　“嘿嘿，这次给你们讲完，话说这个平南天啊，生的白面俊朗，一身月白色锦袍风流倜傥，擅使一双梅花软剑，修为高深，足足有八千元的功力，他……”
　　这时候孩子里有人打岔了，偏着小脑袋嘀咕道：“老先生啊，你上次还说这个平南天大侠生的凶神恶煞，使得是一双左右八十斤的精铁狼牙棒，这次怎么就又变了啊？”
　　“啊？是吗？老师糊涂了，记错了，使狼牙棒的是落草山上的李鬼！”
　　“不对不对！上次您说恶和尚王达的兵器是狼牙棒！”
　　“对对对，老先生啊，你怕是糊涂咯……哈哈！”
　　底下孩子们一阵哄闹，老夫子羞了个大红脸，愤愤的一甩衣袖，“不讲了，不讲了，你们老打岔，老师讲不下去了，老师要读书了！”
　　“老先生不讲故事咯，玩去咯！”
　　长青正等的急切，没想到老先生讲了两句就不讲了，顿时满脸的不开心。这时那个十二三岁的大孩子走过来，一巴掌不轻不重的拍在他的后脑勺上。
　　“长青啊，别傻坐着了，陪哥哥去林子里抓蛐蛐去！”
　　长青一捂后脑勺，气急败坏的抬眼看着那个大个儿男孩儿，小牙咯吱一咬，“刘石生，你又打我脑袋，看我今天不撕了你的衣服！”叫石生的男孩儿早就一溜烟的蹦开了，小长青也不管自己跟人家身高悬殊，撒开小腿就追了上去。
　　“刘石生你给我站住，别以为我打不过你！”
　　这两个乡里小童追打起来，顿时又惹的一帮同学嬉笑起哄，山野间的清阳暖着，看起来是那么的其乐融融。
　　村子外的古道上不知何时行着几十匹马，清一色的骅骝赤马上坐着几十个精壮汉子，单脚马镫，马囊上插着封鞘的弯刀。几十个人不疾不徐，也不知道是要赶往何处，领头的那个汉子神情萎靡，半伏在马背上随着走马巅荡着身子，像是随时要在马背上睡着掉下来。
　　队里有个戴着毡皮帽，目光阴鸷的汉子捉了捉马缰，撵了两步走到前头来，“大哥，我看这不远就有村子了，两头路上有几块儿零散的田垄。”
　　萎靡汉子只是眼皮抬了抬，轻轻嗯了一声，“咱们到什么地方了？”
　　“咱们一路没有兜出天水郡，算算眼下离着清水县不过百十里。”
　　“清水？”萎靡汉子抬起脸来，一条缝儿的眼帘里渗出一道狠辣的目光来，稍稍又压了下去，“倒到了清水剑衙的地界，咱们还差多少够数？”
　　“童男够了，童女还差三个。”
　　“嗯，一会儿紧快点，衙门里的人咱们眼下还惹不起。”
　　他身后一个汉子在马背上伸了个懒腰，抖抖身子抱怨起来，“都说虱子多了不怕咬，咱们一路衙门人动动手指头就能掐崩死的货色，太岁爷爷头上动土，大祭司这不是叫咱们送死吗？”
　　萎靡汉子回头横了他一眼，那汉子立马噤声。
　　长青追着石生一路到村头的小杨树林里，却找不见他的影子了，满林落叶秋风飒飒，冷寂的让小长青有点胆小，他环顾着四周壮着胆子喊起来。
　　“刘石生，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躲在里边儿！”
　　四处静悄悄的。突然窜出个人来，呼啦一捧叶子就扬在了他的脸上。
　　“小短腿儿，你是追不上你哥哥的！”刘石生扮了个鬼脸扭头就跑。
　　“你给我站住！”
　　俩人一路追打，眼瞅着就向着村子外跑了出去。
　　古道上的马蹄声缓缓而及，刘石生一边跑一片回头嘲逗长青，脚下一个不注意，一个趔趄扑出了林子外，栽在古道上抬头正有一个硕大的马蹄子在自己脑袋前踱步。
　　他吓得赶紧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一时有点不知所措，长青也追了出来，看着这一帮人全都凶神恶煞的不像好人，一时远远的看着不敢近前。
　　阴鸷汉子朝着领头汉子伸出了两个手指头，而后比出大拇哥来晃了晃。
　　“石生我们回去吧！”长青在后边轻轻唤了一句，却看到领头那人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回头招呼道，“老三，你上去问问路。”
　　“得嘞！”后边一个肤色黝黑看起来却鼻直口正的汉子应了一声，捉着马缰走到两个小孩儿面前，轻轻拿马鞭打了个鞭哨。
　　“喂，小家伙儿这附近的村子在哪儿，叔叔马队的马乏了，找个地方饮饮马，落个脚歇一歇。”
　　这帮人里也只有他长得面相还算和善，长青抬眼看着那个汉子，像极了老先生说的骑马走江湖的大侠，可他又不敢答话。
　　“小家伙儿别怕，叔叔们是路过的马商，只是找村民们兑换些米粮。”
　　长青犹疑了半晌，呐呐的抬起手，指了指身后的村子。
　　“那里就是我家村子，翻过那个小土坡，就能望到了。”
　　汉子抬眼望了望，眼里闪过一道渗人的精光，扯着嘴角对着长青笑了笑，弯腰摸了摸长青的小脑袋，夸奖道：“小家伙你是个好孩子。”
　　“弟兄们，拨马头，有点子咯！”马队里又是一阵呼啸，策马转头扎向了小山坡后的村子。
　　一阵扬尘扑下来了，刘石生看着那帮人走远了才敢挪动脚步，他走到长青跟前，许是觉得刚才落了面子，愤愤的把脸上的灰土一抹，在地上吐了口吐沫，“走！长青别理他们，哥哥带你去林子里看白大仙！”
　　“什么是白大仙啊？”长青心里也直打鼓，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一样，心不在焉的问了一句，眼睛却一直望着身后的村子。
　　“哎呀，你就别问了，问了你也不懂！走！现在离吃饭还早着呢！等先生敲更鼓了咱两再回去。”说着也不管长青乐不乐意，拉着他就往林子里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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