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星空

　　净安990那一年初夏，陈小草正在喜城疗伤。

　　陈小草在一间破败酒馆落脚，他住的客房不大，木板老旧，一张窄床，窗户向南开，屋里总是有阳光的味道。陈小草住在这里时，不常出门，在其他住客们那里落了个孤僻冷傲的印象。

　　孤僻是对他这个人的印象，冷傲则是给他腰间那柄三尺铁剑的一点尊重。尽管高手才不会来住这种酒馆呢。

　　陈小草明白这一点，却不愿去解释。当他察觉别人看自己的眼神带着疏离时，也不愿去主动接触。

　　那时候他年纪不大，却每天用深邃的目光注视着晴空，思考一些从不向别人诉说的问题。除此之外，他没什么特别想要追逐的梦想，也没有什么准备要去的地方，很像是一个自在随性的隐者。这种超然的性格与他刚刚失忆有关。

　　陈小草每天在思考的问题是多样化的，难度系数也是随之递进的。比如最开始他思考的是“三天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到如今十天过去，他思考的已经是：“十三天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旁人不知道陈小草每天都在琢磨自己为什么失忆，失忆之前又是一个怎样的人。倘若知道的话，他们至少会劝陈小草去看看大夫。但他们不知道，所以每天沉思的陈小草，在他们看来，俨然是一个江湖上前所未见的哲学性剑客。

　　大家都了解，无论什么事但凡沾上了哲学二字，都将变得不简单。由此可见，这个少年不简单。酒肆的住客们都暗自推理出来。

　　古人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曰的是生物学中的一种同化性。像哲学剑客陈小草虽然尚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已经取得了一张晦涩学科的文凭，但因为他砥志研思的缘故，已经逐渐影响到了别人，使整间酒馆的住户们都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了。

　　在那段时间，酒馆里无不充斥着哲学的气息。住在201号客房的行商张三三就深陷其中，例如有天他的女朋友指着天空很开心地说：“你看，那朵云好漂亮！”

　　张三三望着天空，认真说：“首先，你要知道云是在随着风向流动的，每一个瞬间都在发生变化，那么我们现在看的这朵云还是刚才你说的那朵云吗？如果是的话，我并不认为它现在很漂亮，但我又不能确定在你看到的那个瞬间，它是不是很漂亮。与此同时，我们能确定彼此对‘漂亮’的概念是相同的吗？所以我们还需要时间去统一一下审美后，再来回答这个问题，值得庆幸的是，这并不着急。因为既然云已不是刚才的的云，那么就代表你是站在过去向未来的我问了一个问题。当问题被定格在一个固定时间的时候，答案就可以无限期的被延长。”

　　在女朋友和张三三吵架分手的时候，陈小草正在房间内读书。他的一些记忆选择性地消失了，知识却还在，这是陈小草愿意选择安静自愈的重要原因：失忆与铁剑想将他拉入无助深渊，迈向杀戮的路途，知识却总能在悬崖边拽着他的衣角。

　　书读到一半的时候，房门被人敲响。进来的是一个穿杏黄衣裳的女孩，看起来未到及笄的年纪。女孩的头发如瀑散着，眼睛很漂亮，像是被冲洗过的黑色宝石。她手里拿着一个本子，就这样站在门口，很平静地对陈小草说她来自中原，往东海岸去，学习一些挣不到钱的东西。

　　陈小草说：“可是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女孩显得很诚恳，说：“我要去的私塾规定记录很多有趣的阅历才可以进入，这些阅历被记在本子上，需要经过重重审阅得到认可，才可以成功入学。可惜在这以前我没有遇见过感兴趣的人。直到遇见你，比如我很想知道你现在在思考些什么？”

　　陈小草便说出他此时正在思考的问题：“你是？”

　　女孩说：“我叫丁灵，你呢？”

　　“也许是陈小草。”

　　“够长的。看出来你对自己的名字有一些疑惑。”

　　“没那么简单。”

　　“还有什么？”

　　“我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丁灵沉吟后说：“的确是很深奥很深奥的问题，看来我果然没有找错人。请问是什么促使你发出这样极具哲学性的疑问？”

　　陈小草说：“是失忆。”

　　好的吧。丁灵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失望转变。她翻出一个本子，唰唰唰写起来。陈小草凑过去看，上面写着：“净安990年，我遇见一个白痴剑客。完。”

　　陈小草立即说：“你等等，我不是剑客。”

　　这句话使丁灵再次对他产生了兴趣。

　　在后来的回忆录中，她这样写到：“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当我叫他白痴剑客时，他矢口否认的竟然是‘剑客’，而不是‘白痴’。由此看来，他并不在乎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印象。我想他一定是一个对自己非常负责的人，他是有自己想成为的模样的。”

　　时间继续倒退到净安990年那个无精打采的酷暑下午，丁灵在房间里眨着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剑客？”

　　陈小草说：“你又怎么知道我是剑客？我很可能是个诗人的。”

　　“好了好了好了，既然如此。”丁灵翻了个白眼，说：“那就请你来做首诗吧，大文豪。题材的话，就以这座城池的夏天好了。”

　　陈小草愣住了，眼神游荡，支支吾吾，半天蹦出了一句：“阿，夏天阿！...你怎么这么热阿！”

　　丁灵露出可怜的目光：“你就算嚷得再大声，这也不会成为一首诗的。这简直就是一坨屎。”

　　陈小草气急败坏地说：“要你管，你这个女孩子怎么这么烦人？我...我从来不歌颂景色的！总之我才不会是一个剑客！”

　　“可怜的孩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是一个剑客呢？”

　　“...我会去向被我伤害过的人一一道歉。”

　　“那如果你杀过人怎么办？那些被你杀掉的人，你又该怎么去道歉呢。”丁灵用的是陈述句语气。

　　陈小草确实也没能给出一个答案。他愣住了，孩子气地把头别向一边：“要你管。”

　　这时丁灵抛出了一个问题，这问题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直接影响了陈小草的人生。

　　她问道：“如果你真的不是剑客，那你又为什么要佩剑？你难道没有出过一次剑？喂。”

　　陈小草只好转过头来。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孩子，昂着头，注视着陈小草一字一句说：“陈小草，出你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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