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安南

　　说到此处，赵靖垂下眼看着地面，深吸一口气接着道：“传言不实，二位对将军府的事，怕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小九纵然天赋奇才，也绝不会是岳将军夫妇的对手。将军府之所以在一夜之间阖府尽丧，全因岳将军夫妇当夜并不在场。”

　　“这么说，我父母……”还活着！闻得此言，岳萧一阵狂喜，放在膝上的双手骤然紧握成拳，目光灼灼地盯着赵靖。

　　赵靖听出他未竟之意，更是不敢抬眼看他，艰难道：“那是因为，在那之前，岳将军夫妇，便已死在大理寺狱中。”

　　大理寺，乃赵靖所辖。

　　岳将军夫妇无故惨死狱中，赵翊正是担心将军府的人报复赵靖，才会受了有心人的挑拨，狠心屠尽岳家满门。

　　赵端与岳萧何等通透，片刻之间便已明了其中曲折。

　　“呛啷”一声，岳萧怒而起身，拔剑出鞘，剑尖直抵赵靖咽喉，道：“我父母因何下狱？”

　　“半月之前，内阁、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同时接到秘报，有人举告护国将军岳正谦，里通外敌，意图谋反。朝野哗然，陛下盛怒，下令彻查。”

　　“这样的事，不是交给刑部也该交由三司会审，为何我父母，会被关押至大理寺中！”岳萧越是愤怒，头脑便越是清醒，势要问个明白。

　　“因为我使了些手段，在父皇面前，揽下了这桩差事。”

　　“那他们又为何，会死在狱中？”岳萧嗓音发颤，持剑的手却是又准又稳，又向前进了一寸。

　　剑刃划破了赵靖的皮肤，殷红的血珠渗出，赵靖却恍若未觉，闭了闭眼艰涩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好一个不知道！宁王殿下未免太过自信，竟连个好些的借口也不屑想了吗？真当我不敢杀你！”岳萧怒极，一心只想捅穿赵靖的喉管。

　　正欲挥剑，却见赵靖抬手握住了剑尖，手掌瞬间便被割破，血顺着手腕往下流，浸湿了他的衣袖。

　　“待此间事了，我的性命将军若想取走，随时恭候。只是此刻，还请你等上一等。”言罢不再看岳萧，转而看着赵端，道，“世子，我无意大位，亦知你所求为何，若我能助你心想事成，世子可否，答应我两个条件。”

　　“呵……宁王殿下。此时我安南十万大军兵临城下，骁骑营作壁上观，禁军不过五千兵马，有何可惧？我何须你相助？更何况，如今你自身难保，又有什么资格来同我谈条件？”

　　“世子，我虽不才，但手上若是没有筹码，也是不敢上赌桌的。自古以来，权力更迭，最难，不过四个字：名正言顺。即便世子不在意史书所写，亦不在乎后世口诛笔伐，难道也不担心，此刻，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吗？”

　　安南王世子再有大才，也不过是个世子，即便果真事成，他赵端至多不过太子之尊，何况安南王膝下子嗣众多，光是已经成年的便有五个，变数不可谓不大。

　　思及此，赵端示意岳萧将剑放下，眯眼看向赵靖，道：“和聪明人谈事，果真省心。只是不知，你手中的筹码，是否真如你所说，名正言顺。”

　　“世子谬赞。咳咳……”赵靖身体向来不好，在这亭中吹了许久的冷风又失了血，此时骤然心气一松，竟开始咳个不停。

　　缓过这一阵疾咳之后，赵靖取出随身带着的锦帕，擦了擦颈间血迹，又将左手剑伤草草包扎，而后便啜饮一口茶水，陷入沉默，似在思考要如何开口。

　　赵端亦不催促，抬手再为赵靖添茶，端的是一派君子风度。岳萧则紧盯赵靖，右手紧紧握在剑柄之上，只待赵靖说出一句不合心意的话来便直接结果了他。

　　然而赵靖一开口，对面两人却齐齐变了脸色。

　　赵靖说：“五日前，父皇驾崩了。”

　　“父皇固有旧疾，当日乍闻安南王举兵的消息，惊怒之下，呕血晕厥，人事不省。太医院几番会诊，终究回天乏术，拖延了两天，到底是没撑过去。”

　　“这件事，被我瞒下了。”

　　这话对赵端来说，不啻惊雷，静了片刻方才道：“那又如何？殿下究竟如何打算，不妨直说。”

　　“安南王世子万里勤王，肃清君侧，帝感其忠义，顺应天命，传位于他。这个故事，世子可还喜欢？”

　　“喜欢。但这清君侧……殿下是要我杀个太监祭天吗？”

　　“宁王狼子野心，幽禁君父，残害忠良，意图谋反，论罪当诛。” 赵靖语调平缓，仿佛说的不是自己。

　　尽管已有所猜测，赵端仍是免不了诧异，挑眉问道：“殿下豁出性命，拼得身败名裂也要助我达成所愿，莫非你我之间，竟有些我不知道的渊源？”

　　“世子说笑。我已说过了，我有两个条件。世子若能答应，这出大戏便能唱出来，若不然，便只有鱼死网破了。”

　　“这第一个，便是请世子护佑小九一世平安。小九赤子之心，易被旁人利用，往后，还望世子看护一二，让他能做个衣食无忧，平安终老的富贵闲人。”赵靖顿了顿，转头看向岳萧，道，“至于从前的事，既是因我而起，便也由我而终吧。”

　　岳萧沉默着不说话，赵端便权当他默认，道：“九皇子的母妃舒妃娘娘，与我母亲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我责无旁贷。殿下不妨说说第二个条件。”

　　“这第二个条件，是希望世子能答应我，两年之内，不动定北军。”

　　话音刚落，赵靖便感觉到岳萧抬眼将自己细细打量了一番，却未曾看他，继续道：“据探报，北狄近年来旱涝不均，多有灾荒，民不聊生，自顾不暇，故边境安稳。然新任北狄王上任之后，扩军屯田，铁腕强权，短短三月，北狄风貌已是焕然一新。只怕两年之内，北狄与大楚必有一战。我朝唯有定北军，能与之一战。”

　　赵端沉默不语，眯眼盯着赵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石桌，赵靖不动，任他打量，半晌才听得赵端开口：“殿下见微知著，远见卓识，叫人佩服。”顿了顿，接着道，“好。我答应你。”

　　“多谢世子。”赵靖起身，一揖到地。

　　“既然我们已经达成共识，接下来，便该商讨如何行事了。”直起身子，赵靖复又坐下，伸手拿过茶壶为自己添上茶水，俨然一派促膝长谈的架势。

　　“殿下有何计划，直言便是。”

　　“好，世子爽快。第一，退兵五十里。第二，请世子扮作小九，随我入城。”

　　“要世子孤身随你入城？赵靖，你是何居心？”

　　“世子，带军围城，并非勤王，而是逼宫。若不进城，又如何清君侧，接圣旨？我知晓二位诸多顾虑，但也请两位仔细想想，即便我杀了世子，安南王大军仍在城外，安南王的其他儿子一样虎视眈眈，我何必多此一举？”

　　赵端沉吟片刻，道：“我随你入城。岳萧，城外诸事便交给你了。”

　　“好。若是明日午时还听不到你的消息，我便率军攻城。”知道赵端心意已定，岳萧也不再劝，这话与其说是说给赵端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赵靖听的。

　　赵靖闻弦音而知雅意，点头应道：“将军放心。只是这退兵一事……”

　　“五十里绝无可能，最多十里。”岳萧本能地不信任赵靖，脱口而出。

　　“好，十里便十里。多谢将军。”

　　眼见赵靖答应得如此爽快，岳萧才突然反应过来，所谓退兵，不过一个姿态罢了，三里五里的也已足够，自己又被诓了。

　　正要说些什么，却见赵靖眼中一闪而过的促狭笑意，愣怔一下，再要开口却已忘了方才想说什么，只得又闭上了嘴。

　　赵端看在眼里，心中好笑，面上却是不显，轻咳一声，道：“既然说了十里那就十里，去吧。”

　　说罢三人各自上马，赵端与赵靖朝着城门出发，岳萧则往军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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