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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2
乔桉是家里的第一个娃娃,祖奶奶喜欢他喜欢地紧,恨不得把全苏杭的糖人都买来给他,他奶声奶气地应着老一辈腻极了的话,逗地满屋子的人发笑。
他四岁时候爱吃院子口打的花生酥糖,那味道是真的香,有时候走到了院子尽头,听着阿伯锤花生的声音,总觉得那股甜味儿还在舌头尖嘴巴旁绕着。但那东西吃多了烂牙,家主不准,但祖奶奶心疼他一双水汪汪的眼望着花生酥糖时的神情,心一软就买上几块藏在陪嫁的老檀木盒子里,用油纸包着,每天分下一个角给他,他尝了个香甜便跑回房里温书,不让别个发现,以免到他爹面前告状。
他倒也一直聪明,街坊邻里的妇人都爱谈论乔家的大少爷聪慧过人,他爹算是老来得子,脸上十分有光,对于他和祖母藏糖的事儿一向心知肚明,但还是睁只眼闭只眼,乔桉也是个懂分寸的人,并不得了甜头便有多放肆,依旧规矩学习生活,但他八岁那年出了变故。
他生了一场大病,一病从秋末到了第二年开春,药铺子的大夫说他这是生来的顽疾,只是这时才显了出来,他整日里披着厚重的驼绒褂,这东西在他们这里少见,是家主托在外经商的人捎回来的,那衣物应该是为大人所制,他披在身上都有些绊脚,老裁缝替他把边角收了些,等大了再放下,刚好合适。
他成天咳着,云游到此处的道医说这病要不了他的命,只是也许短寿些,折磨人些罢了,他祖母开始为他诵经吃斋,保佑他活得长久些,病痛少些,他从此以后再没有吃过他心爱的花生酥糖。
又两年的冬天,祖奶奶过了世,她走的那天刚好雪过,放了晴,躲在巢中的鸟雀来吃他留在窗台的谷物,打了霜的白菜甘甜可口,他一声不吭,但眼泪水掉个不停,他母亲把他抱在怀里,用指节一拍一拍叩着他的背,姑姑整理了遗物出来,祖奶奶最爱的檀木盒子里,放着两块受了潮的花生酥糖,他抓着塞进嘴里,唇边都是花生碎,被眼泪和糖浆糊在了脸上。
他把自己裹进了厚软被里一整天,没人管他,也不会有人管他,这样的日子里空气中满是泪的盐味,一丝丝地恼人,他想着祖母收下窗支与他分糖的景象,眼泪更是扑朔朔地打,这样的日子里,全无任何说头,空气里尽是死寂味儿,如同烂在心头的溃疡,不断作痛。
他第二天便起不来了,高烧一阵接着一阵,他再也不爱与人说笑,眼睛紧盯着天花板,却也没有神,整整过了一年多,他才好不容易回过神。
他十二岁时,家里多了个小妹妹,整日哭闹着吐奶,他那几年第一次笑,趴在竹藤子编的摇床边上看,姑姑坐在一旁慈爱地看着他,他转头笑着说
“芃芃的哭声真响,唱起歌来也一定好听极了,我从没听过哪个孩子的哭声像她这样。”
姑姑给他拍了拍衣角的灰,
“我倒不愿意她有多出色之处,只要她好好长大就足够。”
他那时都不懂这些,却也有个模糊有个概念,仿佛奶奶生前也说过相同的话,他不自觉眼角有了些湿润,又急忙擦去,他感觉自己的手指被个软乎乎热乎乎的东西包住,芃芃在摇篮里看着他笑,岁月总是这样,一点一滴地在奔跑。
再过了两年,别的叔伯带了小娃娃回来,他还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那些乱七八糟的妹妹侄女大多很听话,他有几个表哥堂哥什么的,但出生在外头,也从未回过家,他只是听父亲说起过,他整日里带着妹妹侄女们念书识字,一副好哥哥模样,稳妥极了。
乔桉十五岁的时候,乔莨来了,他那时已是及其懂事,讨人欢喜,虽有个病秧子躯体,但终归来说还是好的。他比乔莨高了快两个头,看她的时候还有些许累,他本想和她打个招呼,但那个女孩朝他望了一眼,便疾步走了。
七岁已是该念学的年纪了,家主便思虑着让乔莨同乔桉一起去学堂,但乔莨不愿,她只同乔桉说给她带回些戏文本本,什么《西厢记》《牡丹亭》之列。
每个季都有大夫来替乔桉复诊,十八岁那年他病情忽地加重,全家上下急昏了头,芃芃想去看看,但被关回了房里,她娘亲把她训了一顿
“这热闹你怎么凑地得!”
乔蔷抱着乔楚站在了门外,她们好像听见大夫在里头与家主说
“这次怕是只能听天由命了。”
乔桉在床上烧得厉害,家主守在房里,大夫跟在床边,妇人孩子们都回了房里,乔莨是这家中的燕儿,她既是这乔家的人,却也不属于乔家,她在院子中游走,到了乔桉的门前,她学着那些在戏台子中走场的戏子们唱着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没人理睬她,她唱完她的《牡丹亭》,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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