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楼下

　　应该承认，第一天的战果还是可圈可点的。容碧池在房地产中介辗转了一上午，终于找到两套还算看得上眼的房子。

　　第一套地段不错，周边购物、配套设施齐全，离女儿们的幼儿园也近。唯一不妥的就是租金，一室一厅的房子每月叫价4800。容碧池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忍痛放弃。

　　第二套位置就偏了，去到最近的公车站也得步行十分钟。房屋从外观来看已经老旧得很，走道和楼梯间更是阴暗狭窄。唯一值得她欣慰的就是房子多出来一个卧室，给两个女儿睡觉正好，且房租比第一家便宜了近一千。

　　中介在边上不耐烦地劝，说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儿了，像这样的房子转眼工夫就会被人抢走，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容碧池听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自打辞职后，她便没了固定经济来源。先前跟着母亲同住还不觉着，一旦搬出来，压力立刻呈几何倍增长，由不得她不精打细算。

　　这样一想，其实也没得挑了。眼下是生活所迫，她当即拍板，要下了那套忠义路上的小公寓。

　　缴完了押金和第一个月的房租，容碧池揣着中介递过来的钥匙，再次踏上那油腻腻的楼梯。

　　刚爬到二楼，一个老太太从门里出来，啪啪啪朝外边抖垃圾。容碧池猝不及防，被灰尘扑了个满头满脸。

　　“阿嚏——”

　　容碧池狠狠打了个喷嚏，忙用手掸衣服和头发。

　　“哟，走路没声儿啊……”老太太尴尬地看了她一眼，想道歉、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容碧池心里自然是有些不悦的，但想想这人都还没住进来呢，先把邻里关系给闹僵了也不好。于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径直走过去了。

　　又绕了两圈到四楼，养尊处优、经常不运动的后果就来了。也没多大的运动量，容碧池就已经开始有些喘气了，想到今后每天都是这样爬上爬下，真是有点欲哭无泪。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想要位置好、带电梯，租金就肯定得上去。今时不同往日，自己这少奶奶的身段也得放下来，重新融入劳动人民的生活。

　　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犹犹豫豫地插*进锁孔。“喀嚓”一声响动，门吱吱呀呀地开了。

　　容碧池走进屋里，还是上次来时的老样子——地板漆已经脱了一大半，光吸气就能吸进来一鼻子的灰尘。说是家具简配，也就一个床架子、一只五斗橱和一张书桌，靠墙边有两张椅子，看着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份的，坐下去有没有安全隐患也是个问题。

　　她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心中怅然，只得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样子孩子没法住进来，还得赶紧买家具。容碧池从屋里退出来，脑子里想着待会儿要到附近的家具城走一趟。

　　一边下楼，一边打算下一步的工作，转角黑漆漆的地方迎面而来一男一女，想也不想，直接撞到了她身上。

　　“啊唷……”

　　容碧池的眼眶被狠狠撞了一下，疼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她一手捂着脸，用剩下的一只眼睛努力地打量来人。

　　撞到她的是个二十上下的年轻女孩，摇摇晃晃的样子，原地站直了都成问题，浑身酒气熏天，一看就是喝了不少。

　　“阿姨，走路小心点啊。”她醉醺醺地笑道。

　　容碧池给气得不轻。

　　小丫头片子，撞了人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家里都怎么教育的？

　　“是你该说对不起吧？”她捂着眼睛说道。

　　“嗯？”年轻女孩明显糊涂了。“哦，没事没事，你又不是故意的……再说我也没受伤啊，哈哈哈……”

　　——再往下讲就是自己给自己找气受了。容碧池决定不再跟她纠缠，侧身就准备穿过去。

　　“喂。”一个低低的男声从边上传过来。

　　容碧池停下脚步，诧异地循声看去。

　　“没事吧你？”

　　此刻太阳已经下山了，楼道里该死的路灯居然全灭。男人的脸埋藏在影影绰绰的黑暗里，看不清楚五官，只能凭借依稀的轮廓判断出是个年轻人。

　　“我女朋友喝多了，不好意思。”

　　——好吧，这个还算像话。

　　容碧池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人家都道歉了，作案的还是个神智不清的姑娘，实在也没啥好追究的，当下便朝他点点头，脚下不停地走了。

　　………………………………………………………

　　来到家具城，容碧池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自己是不食人间烟火多久了？普普通通一张床就要上万，这价格是要逼她打地铺睡觉吗？

　　越看越心塞，从一楼走到三楼，总算在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一个摊位。厂家声称清仓甩卖，价格还算可以接受。

　　容碧池勉强挑了几件必须的家具，又给俩小人儿买了张写字用的书桌、几把椅子。就这样还花了她近五千，刷卡的时候手都有点抖。

　　没想回到家，容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说是要买家具怎么也不跟她商量一下，家里闲置的桌椅板凳拿去用不就得了，你一出租房还花这钱买新家具。

　　容碧池委屈的很，心想你当初赶我出去的时候不是叫我自力更生么？现在我自力更生了你又不满意，人生还真是艰难。

　　第二天容碧池起了个大早，回到出租屋打扫卫生。

　　难为她一个从不做家务的下岗少奶奶，拿起吸尘器连电线都不知道该怎么拉开。一个上午过去，活儿没干多少，手上倒蹭破了几个血乎乎的口子，真正叫欲哭无泪。

　　好不容易房间里旧貌换新颜，容碧池倒在地上，已经累得完全不想动弹了。

　　——接下来就是等家具公司送货上门。

　　说好是下午两点送过来，可容碧池干等了几小时也不见人来。她实在没耐心就打了个电话过去催，谁知道人家说货早就送到了。

　　容碧池傻眼，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她跟家具公司确认了自家的地址，最后才弄明白，原来是送货师傅搞错了楼层，家具给送到502去了。

　　容碧池赶紧跑到楼上看，502门口果然堆了一大堆东西。这送货的是该有多不负责任，房间里没人也不知道跟买家电话联系一下，直接撂下东西就跑了！

　　容碧池一看这架势，自己一柔弱少妇怎么可能handle得了啊？只能再接着打电话。

　　跟家具公司的人据理力争了半天，对方总算是承认了工作上的失误，答应立即找师傅来搬。容碧池松了口气，挂上电话就开始傻等。

　　一直等到太阳下山，容碧池感觉出不对来，再次联系客服电话，这回就听不见真人了。

　　“亲爱的客户，目前我们的营业时间已结束。如需咨询，请登陆我们的网站：www.csd......\"

　　容碧池仍不死心地连拨三次，终于按掉手机。

　　——为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总是扎堆来呢……

　　容碧池看着眼前这一大堆无法处置的家具，心中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来。她靠着墙慢慢坐倒在地上，抱着头无声地呜咽起来。

　　………………………………………………………

　　“对不起，借过。”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

　　容碧池擦擦眼睛，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背着斜挎包、穿深灰色毛衣的年轻男子正站在她跟前，脸上似乎有些不耐烦。

　　容碧池一个激灵，方方意识到自己是坐在人家家门口哭呢！

　　“怎么回事……这些都是你的东西吗？”年轻男人忍不住皱眉问道。

　　容碧池赶紧站起来解释，把自己怎么被坑的遭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年轻男人双手插在裤兜里，脸上时不时闪过不悦的神色。

　　“就是这么回事，我现在正在等他们回应……待会儿人一来，我马上把家具搬走。”容碧池嗫喏地说道。

　　“现在都晚上6:00了，你确定他们会来吗？”男人冷冷看着她。

　　“那个……客服说会有人来的……”

　　“你这大橱都挡着我钥匙孔了，我要怎么进门？”男人没好气地说道。“总不见得让我跟你一起在门口吹冷风吧？”

　　“对…对不起。”

　　容碧池很委屈。今天这事儿纯属意外，她一个妇道人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这么多大家伙，她就算想搬走也搬不动啊。

　　年轻男人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掏出手机来拨了个电话。

　　“喂，猴子吗？是我，朱戡……我这里出了点状况，你多叫几个人，到出租屋这儿来一趟……什么……当然要男的，重体力劳动，要女的来干嘛！”

　　他挂掉电话，气咻咻地走到走廊另一头，不耐烦地点了根烟抽起来。

　　容碧池不笨，一听这架势，就知道今天这事有戏。她低眉顺眼地站在角落里，让自己越不起眼越好，省得惹恼了这位小爷（免费劳工）。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楼道里哗啦啦上来五六个毛头小伙子，个个二十上下的年纪，一边爬楼、一边大声叫着“老朱”。

　　朱戡走过去，跟他们每个人打了个招呼。

　　“怎么个情况啊，你要搬家？”为首的瘦高个眼尖，立刻发现了问题之所在。

　　朱戡简单把事情说了一下，请哥几个帮忙搬家具。

　　“哟呵，助人为乐。”瘦高个儿笑了，“听着不像你啊……让我猜猜，是见到美女了？”

　　朱戡脸一沉，“屁！赶紧的，老子自己家门都进不去了。”

　　几个小伙子嘻嘻哈哈地笑，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上前来帮忙。

　　容碧池这时才敢从阴影里现身出来。还没开口，便引得众人一阵惊呼。

　　“我靠，吓劳资一跳啊！”瘦高个儿忍不住吐槽。

　　待借着楼道里依稀的光线定睛看去，他不由惊叫道，“靠你老朱！还不承认，这不就是大美女吗？”

　　容碧池脸一红——不知道多久没听人叫她美女了，居然还是个小她十来岁的男孩子。

　　“你小心我告诉琪琪啊。”瘦高个儿嬉皮笑脸地说道。

　　“死猴子，别胡说八道！那是我邻居。”朱戡低声喝道。

　　被叫作“猴子”的那一位朝容碧池挤挤眼睛，搞得容碧池尴尬得不行。

　　“是搬开就行吗？”有人问道。

　　朱戡走过来，“你住哪里？”

　　“402，就在你楼下。所以他们送错楼层了……”容碧池急急忙忙地解释。

　　朱戡挥手阻止她继续祥林嫂似的重复。

　　“兄弟们，帮个忙搬到楼下402吧。”

　　“好嘞！”

　　真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在容女主看来的mission impossible，几个正值青壮年的小伙子砍瓜切菜一样地就给完成了。容碧池看了下手机，全程只花了20分钟不到。

　　东西是放进来了，可都撂在客厅里。一会儿人走了，怎么归位又是个大难题。容碧池欲言又止，实在是没脸让人家再帮她搬到卧室里了。

　　朱戡看看她，“要放到卧室里吗？”

　　“嗯嗯。”容碧池感动得简直都要哭了。

　　朱戡于是回头招呼同伴，“喂，帮人帮到底吧，再挪一挪！”

　　很快，立柜和床架子、床垫全部被搬进了女儿们的房间。容碧池心里过意不去，拉着几个男孩子的胳膊说要请吃饭。

　　在明亮的客厅顶灯照射下，猴子终于看清了容碧池的面容。虽然的确是个大美人，可跟他们比起来明显差着一辈，叫姐姐还是叫阿姨都在两可之间。于是乎想起刚才的调侃，尴尬地想赶紧开溜。

　　容碧池不肯放他走，执意要请客。

　　“用不着的。”朱戡淡淡地说道，“这种事希望没有下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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