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若离枝

　　2．
　　林若华的妈妈林绣女士并不是洪水猛兽，相反，是位相当和蔼可亲的好妈妈。
　　林若华随母亲的姓，是因为他从小就没有爸爸，当然理论上一定是有的，但是对方并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个儿子的存在。
　　当年就在两人快要步入礼堂前，林妈妈发现自己怀孕了，可是还来不及告诉她的未婚夫，第三者就大着肚子找上门来。男方很爱小孩，最后只对林绣说了一句Sorry。林绣走的时候，说得很得体：祝你们幸福，笑得很大方，背挺得很直。没有回头，也没有说出怀孕的事。
　　回到家乡的林绣背负着巨大的压力，把小孩生下来，又独自抚养长大。二十几年的相依为命，苦不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Schicksal （德语：命运）咖啡馆隐在市中心的高楼丛林里，老板娘正是林绣。经营着不大的店面，客人少的时候，她就会端一杯咖啡，坐在靠窗的位子，静静地坐一天，咖啡不加糖，直到没了热气才喝，因为冷掉的咖啡更苦。

　　当然这是早些年的事了，一来这几年咖啡馆在林若华的建议下，改头换面，生意好了不少，没有时间让林妈妈伤叹往事，再来有这么个优秀的儿子，林妈妈每天做梦都会笑出来，哪有这个美国时间来扮忧郁。况且以她的个性，十几年前就耗费周章辗转打听知道，当年的负心汉和第三者生了个弱智出来，知道后她笑了足足三天，害得当时才四五岁的林若华，饱受魔音穿耳之苦就算了，看到亲爱的妈妈还得靠着墙壁走，以免出现在她一臂距离之内，被她拖过去狼吻折磨。谁让他从小就生得这么可爱呢。
　　总的来说，林若华很孝顺，很听林妈妈的话，很心疼林妈妈，很爱林妈妈，而因为童年的这次阴影，也有点小怕某些时候的林妈妈。但亲密无间的母子也无法做到真正的无话不谈，比如林若华不敢告诉林妈妈他的性取向。
　　小时候，林若华的成绩第一次出现8字打头的分数时，他很害怕，就把卷子藏了起来，但最终还是被精明的妈妈察觉出他的不对劲，还没“动刑逼问”，他就哭着交代了“犯罪事实”。那次林妈妈没有打他，甚至也没有骂他，只跟他说，以后不管做错什么事都可以告诉她，什么错都比不上隐瞒欺骗来得大。
　　之后试了几次，果然林妈妈都不会因为他犯错而打骂他，他就养成什么事都跟林妈妈讲的好习惯。因为说谎圆谎也挺累的，尤其对着那么精明的妈妈。只有这一件，他喜欢同性，他不敢讲，因为他知道，这不同于以往，以前犯错可以改过，这一件他改不了，说出口就是一辈子的事。
　　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让他不敢说。他妈妈有很严重的心脏病，严重到某一天要换心脏的程度。虽然平时她活得乐观积极看不出一点有病的样子，但是林若华知道这都是为了瞒着他。他本来也应该不知道的，是有一次偷听到妈妈讲电话，那时他也才十一二岁吧，听得不是很明白，什么心脏移植手术啊，是后来跟着妈妈看了许多肥皂剧才明白过来，这是一个很危险而且很贵的手术。从那时起，他就下定决心，以后要赚很多很多钱，给妈妈换颗健康的心脏。
　　肥皂剧定律还说，心脏病病人不能受刺激，自己是同志的事那么刺激，所以怎么可以跟妈妈讲呢。

　　思前想后，林若华仍旧坐着，不动也不说话，慢慢地眼眶红了，缓缓地流出两行泪水。杨其安慌了，在一起两年多都没见他哭过。他知道林若华虽生得漂亮，有点，恩，有一点点像女人，但是性格脾气反而比一般男人更硬，是从来不屑眼泪的。而今天自己居然把他逼到这种地步，他杨其安虽缺钱短了志气，但也不是没了良心，对着自己曾经深爱现在应该还爱着的人的眼泪，只觉得自己不是人是个混蛋。
　　杨其安手忙脚乱地找来纸巾，又赔了许多不是，林若华只自顾自流眼泪也不理他，最后他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一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林若华就整个人松垮下来，舒服地窝在沙发里，得意得笑起来。许久不练，有些生疏了，居然要那么久才哭得出来。算了，以后有空再练，先去洗把脸，再……接着睡，睡出一个美好的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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