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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醒1
“少爷,夫人吩咐过,那人来历不明,还带着剑,怕是亡命之徒,您不可靠近。”
门外,嘈杂声不断。
门内,沈离抱剑,靠着柴垛闭目养神。
七日前,方家少爷在郊外河边饮马,将重伤的沈离救回之后,他便被方家老爷关入了柴房。当时沈离昏迷不醒,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骇人模样,但从这几日下人对自己的态度可知,极为骇人。
倒是方家少爷锲而不舍,每日都要为了见沈离闹一闹。
“实乃小人猜忌,先生可是高人。”
“少爷,您就别为难小的了。您放心,我们一直仔细伺候着,药石饭菜都不曾短缺。”
好个不曾短缺!
沈离轻哼,一脚将面前的冷馒头踢到墙根。
本无救人之善心,何苦虚伪的假装好心。既如此,待身体恢复,便屠了你们全家,也当得“亡命之徒”四个字。
刚醒来时,沈离得知自己竟沉睡了一甲子年,甚为惊讶。
那日寒阴殿一役,为保住魔族余脉,沈离以身祭了寒阴殿潭底的百鬼,只为拖到援兵到来。本以为死路一条,却没想到,被当年魔君为了防他,在他体内种下的三只血蛊救了。
血蛊乃上古魔血炼成,是千年毒物,亦是灵物。寄主身死,血蛊必亡,为求自保,三只血蛊误打误撞封住了沈离的穴位,带着宿主一同陷入休眠状态。这一睡便是六十年。血蛊在自己体内不断繁殖,而今重获新生,与其说自己是沈离,不如说自己是一个血蛊集成的魔物。
血蛊以灵力为食。当年沈离刻意倒行逆施,不结金丹,仍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摸索三年才成功将血蛊困在右臂。现如今,丹田澄清,短则半年,多则一年,金丹便可结成。沈离猜想,必是血蛊贪食灵力,沉睡时自行帮他运行周天,让他白捡了六十年修为。只可惜,现如今体内血蛊数量太多,自己的身体早就像风中残烛般不堪一击。彼时三花聚顶,渡的过,便飞升成魔,渡不过,便万蛊蚀心,魂飞魄散。
真是,生也血蛊,死亦血蛊。
罢了罢了,自己本就该死,多活一日都是捞着了。
只不知,魔族如今怎样了?
忆起往事,沈离心口宛若被重石压着般难受,赶紧收了思绪。这几日,沈离察觉到血蛊仿佛能感受到他的喜怒哀乐。他稍微放松警惕,血蛊就会变得凶猛无比,仿佛时刻都会将自己连骨带肉的吞噬。
如何和体内血蛊共生,是沈离必须面对的难题。
这几天,沈离甚至连觉都不敢睡,时刻牵制着体内的血蛊。当年,他以结界、符文和炼丹闻名于世。外人却不知,他对经络灵力运行的研究更胜一筹,甚至自创了一套封印经络周天的独门术法。只是被掌门师尊斥责过于歹毒,便弃用了。
若要复仇,唯有成魔,成魔又必须冲破血蛊这一关。如何保持灵力正好喂饱体内贪食的血蛊,又积攒足够的灵力聚成金丹,真让人头疼。
深知前路孤险,却毫无退路。
沈离打坐调息,运行完一个周天,已日暮西山。
昏昏沉沉中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沈离警惕的睁开双眼,迎面而来的却是一双清澈无比的月牙儿笑眼。
“高人,您醒啦!哼,爹娘果然又哄我。”
这人未曾见过,声音倒挺熟悉。
沈离知道他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方公子。
方公子约莫十二三岁模样,清秀俊逸,身如玉树,腰上佩一把比寻常剑长些的银色细剑,一袭浅黄长袍比春日最明媚的光还耀眼。
“在下方展,拜见高人。”
方展抱拳躬身,极为恭敬的行了一个大礼,跪在沈离面前。
“高人,我思量着寻常药石肯定对您无效,便寻了这些。”
方展从怀里掏出些瓶瓶罐罐。沈离瞟了一眼,不过是些低级的补血丹和聚气丹,并无大用处。
“高人,如何称呼呀?”
“高人,您修的是什么道法呀?”
“炼丹化符?”
“御剑仙法?”
“长生之术?”
沈离警惕的将赤霄剑悄悄握紧。
“那日我看着高人身手分开这么大一截,又长到一起。”方展用手比了一丈有余的距离。“便知道高人绝非凡人。不瞒高人,弟子毕生之愿便是……”
说到激动处,方展潇洒的将手中的剑拔出,再咔嚓一声合上,意气洋洋。
“求仙问道,斩妖除魔,匡扶正义,证得大道。”
沈离看着眼前方公子,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明亮背影。
无论何年何月,世人总痴心成仙。
人间疾苦,不断遭受魔道妖邪祸乱,任凭命运宰割。轮回更如牢笼,将凡人生生世世困囿于其中。唯以仙门为引,除邪魔,得正道,脱轮回,勘破痴缠悲切,方得大道。
为求大造化,修仙者积极入世斩妖除魔者,十之八九。
然而,魔族生来就该被斩杀吗?
“自古英雄出少年。方公子志向高远,必得大道。在下封邪,师从清虚。”
“清虚?就是那个仙家百门之首的清虚?听闻,只有世家公子才可去求学,学得九牛一毛便可傲视武林,学得一半便可纵横三界。”方展喜出望外,一脸向往。
世间修仙者云云,门派繁衍众多,但真正叫得出名号的,不过东派琼华阁、南宗药王宗、西派少阳派、北宗隐宗,和号称万仙之源的中宗清虚,五大门派而已。
传言,清虚初代掌门清虚道长因屠魔有功,被天神接引成仙。彼时妖魔作乱,民不聊生,道长不忍苍生永受魔怔轮回之苦,于飞升前,将毕生所修仙道法门悉数传授给诸弟子,并教他们谨记“一切众生,皆有仙缘”,时刻泽及世人。
徒弟们不负清虚道长所望,潜心修炼,得道后各自下山立门建派。其中,佼佼者便是东南西北四派。因此,追根溯源,清虚可以说是仙门百家之宗。世人亦对清虚弟子格外尊崇,寻常仙门不过称呼一声修士,但清虚弟子,不论修行深浅,皆会尊一声“仙人”。
“方公子,谬赞了。”沈离突然眯了一下双眼,“不过,为答谢公子救命之恩,我愿传授些入门心法,助公子除魔卫道。”
“真的吗?谢谢仙人。只不过,我虽心向往之,其实对修仙一点都不懂呀。”方展又喜又怯。
“不妨事,我这里有些简单易学的心法捷径,保证你一学就会。”
“那太好了!仙人,不,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天上掉馅饼,且正好掉在自己的嘴巴里。开心的方展把头磕的像小鸡啄米一般。
仙门心法,若刻意倒行逆施,轻则走火入魔,被正道所弃,重则气血枯竭,暴毙而死。晚霞映的紧闭的房门血一般红,沈离阴郁的脸上浮现一抹可怕的笑意。
接下来几日,方展都会避开仆人偷偷来找沈离修习仙法。他很聪明,学的极快,沈离自然教导的更加“用心”。
师徒情深了半月有余,沈离总算略微摸索出与体内血蛊共生的窍门,勉强能够行走时,便向方展辞行。方展一听说他要离开,立刻哭哭啼啼的一再央求多留几日。
虚情假意甚觉疲累,沈离便打算不告而别,提前离开。本与方展说定了过了十五再走,十四夜深人静时,沈离便身怀赤霄剑,轻轻一跃,翻上墙头。
昏迷了六十年,再一次看这苍茫天地。
满天芒星多过地上灯火。他突然间感觉到身体深处,如浪潮般不断涌来的阵阵饥渴,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炙热,渴求杀戮,渴求鲜血。他甚至能想象到剑刃刺入身体那一瞬间,无以伦比的快感。
身后似有人在靠近,沈离顿时激动的全身的热血沸腾,今天不如以血祭剑,大开杀戒。
“师父,师父……”
是方展。
方展无头苍蝇一般,在院子里压低声音急切呼唤。
“我在此处。”
沈离转身。
愣住。
方展背后,整个方宅的格局呈现在他眼前。门墙廊壁和吊檐灯火清晰的构成了一个五雷缚魔阵。刚刚若是自己一步行差踏错,便会立刻五雷轰顶。换做以前的自己,自然不会将这小小的缚魔阵放在眼中,只是今时今日,他虚弱的连普通人都不如,说不定就会因此阵魂飞魄散。
而更令他惊讶的是,布阵之人刻意在五雷缚魔阵留了唯一的活口:自己这些日子呆的那间柴房,
有意放自己一条生路?还是,不愿得罪自己,招来杀生之祸?
黑暗中的方展,终于看到了立在墙头的沈离。他一路小跑到他面前,郑重的从怀里掏出一对精致银铃铛,双手高高捧着。
“师父,弟子深知,您要走,我也留不住。今日一别,日后不知再见是何时。这对银铃是弟子亲手打造,一只刻着师父的名讳,铃声响起,便是师父在警醒我。一只刻着弟子的的名字,弟子不敢叨扰师父,所以您的银铃里未放铃星,就当天涯海角,弟子都默默的伴在师父身边吧。”
“你可知,”
沈离冷着脸问:
“我是魔?”
“我……”方展语塞。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怯弱的低下头小声回答:“弟子知道。”
“可是……”
方展忽而仰脸,挂着泪珠儿强挤出的笑脸,简直比哭还难看。
“师父就算是魔,又不曾害人,便不算坏人。”
“若我已经害了你呢?”
方展明显一怔,再次沉默,许久方又开口。
“师父……其实,我修不了仙的。我父亲师从药王宗,娘亲乃琼华云氏宗亲,可我生下来便患有心症,药王宗和琼华阁说我资质低下,不肯收我。爹娘不忍心看我一个人身处凡尘,索性弃了修行,陪我一起生老病死。我知道,爹娘是真心疼惜我。可是,可是……我不想他们为我如此啊……他们为何守着我……我这个无用之人一起死……他们本来都已结了金丹……”
说到伤心处,方展一阵儿嚎啕大哭,话都说不利索。
“师父……你是第一个……第一个愿意教我修真之法的人,不管成仙成魔,我脱了轮回,爹娘也就可以安心重回仙门……我……我既得偿所愿,便不可奢求太多。来日,死在爹娘手中也无怨无悔。”
啧!
沈离素来不爱落泪。从记事儿起,记忆里哭的次数不过二三次。看着面前的方展哭泣的如此懦弱,他有点嫌弃,又有点束手无策。
“药王宗贪念长生,本末倒置,琼华阁修真之法激进,皆不适合你。别哭了!啧,堂堂男儿有什么好哭的!”
乖巧的方展头倒是点的欢,可是哭势却不减。
皱着眉头,沈离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摘下腰间挂着的一枚白环云纹玉佩,丢到了方展怀里。
“别哭了。仔细听着,我教你的心法全忘了,这辈子都不准再练。记住,修仙问道从来就没有捷径可言。你拿着这枚玉佩,上清虚去找一位白羽仙君。见了他,只说遇到一位断了臂的白衣仙人,仙人见你可怜,便让你上清虚治疗心症。若问的细了,便说仙人来去匆匆,只觉似一场梦。千万莫提我的事情。”
“师父的大恩大德,徒儿没齿难忘。”
结果方展喜极而泣,哭的更加厉害了。
“啧!”
夜风中,沈离实在没眼看地上哭成一滩的方展,迅速转身飘然离开。
仿佛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
当年,也曾有一个少年,一心求道,却被拒之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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