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物语

　　第二章

　　记忆中涌起大片大片的潮水，泛着幽蓝的波光，那一端的世界里天空一片阴霾，沉闷地令人喘不过气来。她奋力地挥动手臂，在冰冷的水里艰难挣扎，不想被卷入那黑色的漩涡里。

　　很多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爷爷慈祥地笑着唤她的名字，父母输钱后只顾争吵而她一人在角落里偷偷落泪，男生女生们放学后逗趣打闹时她一个人默默地走。一直以来，她都是那样孤独!

　　不知什么东西拉了她一把，她一使劲儿成功逃离了那片漩涡。再上岸，面前是一条弯曲小路，她看见一只蓝眼的白猫，她跟着它快速奔跑着，却走到了小路的分岔口。她犹豫着去做抉择，而那只猫已经朝着一个方向跑去了。她望了望身后的潮水，又将目光移到道路的另一侧，那里寂静得可怕。

　　她的脚步便那样迈出去了，在无法做出判断之时，她甘愿凭着直觉去跟着一只猫。

　　一路有月光轻柔洒下，并不明亮却给夜晚增添了别样的色彩。隐隐约约地，道路两旁的蔷薇花渐次开放，在风中轻摇花枝。踩着一地抖落的月色，穿过斑驳的花影，映入眼帘的是一栋三层的仿欧式别墅。那只白猫穿梭进了蔷薇花丛的深处，像鬼魅般转瞬不见了踪迹。

　　她怔怔地站着，正想走进那栋别墅，可是头顶一个巨浪打下，将她淹没。

　　从梦境中挣扎醒过来时，已经是早晨九点了，幸好是周末，不然上课就要迟到了。电话铃声响了，是小漫，都怪那诡异的梦，她差点儿忘记了上次答应小漫一起去公园玩。

　　藤本公园是这个小镇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公园之一，是一个日本移民捐赠修建的，所以便以他的姓命名了。据说是上世纪遗留下来的，至今还保留着当时风靡的复古西欧风格。小时候她经常和小漫一块儿去那里玩，可是小漫认识姜源后，她们便再没去过了。也可能是大家都长大了吧，友情便不仅仅局限在一起出去玩了。

　　初夏的午后，微风习习，蝉鸣阵阵，公园里各色的花朵争相开放。来往行人，三三两两，结伴闲游。

　　叶薇和小漫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悠然地走着，谈论起小时候的事，脸上不禁流露笑意。谈笑间偶然抬头张望，穿戴整齐的男子的身影进入目光，那一刻所有的好心情都烟消云散了。

　　“阿薇，其实……我早知道源在这里，所以才约你来这儿的。”看着好友脸上不悦的神色，小漫的声音越来越小，“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希望你和源的误会可以解除，就想着让你们多接触接触。”

　　她原本想着就只有她们两个人，在小时候常玩儿的地方走一走，寻找些快乐的回忆，可是却是小漫安排好来化解她和姜源的矛盾的。其实也不是生气，她只是觉得自己唯一一个朋友也被人夺走了，小漫现在一门心思都只在那个人身上了。偏偏姜源还是她最讨厌的那种人，金钱装饰的躯壳下隐藏着最鄙俗的人格。

　　“小漫，我都明白的。”见好友情绪稍显低落，叶薇只好笑嘻嘻地对她说话。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向姜源问好，没想到他却先开口了。

　　“叶薇呐，你看，小漫夹在我们中间也挺不容易的。我们都是同学，多出来玩玩，挺好的啊。”姜源今天说话难得让人舒心，“我也正好有个朋友在这里，要不也顺便介绍给你们？”

　　柳树荫下站立的少年转身走了过来，白色T恤，淡蓝色牛仔裤，穿着很简单，与姜源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格。他很有礼貌的样子，远远地便开始对她们笑。

　　“喏，他过来了。哦，对了，他叫白离。”

　　白离——那个人走近后叶薇却仿佛是看见了鬼一般的恐惧。他不就是自己在别墅以及书店碰见的人吗？想到书中描述与现实之间的离奇相似，以及昨晚的那个阴森可怕的梦，她越发紧张。

　　“这是叶薇和小漫。”姜源对白离介绍她们，又转过头来说道，“不如大家一起去假山旁的咖啡厅里喝咖啡吧。”

　　那是一家装修得极其简单的咖啡厅，没有半点奢华感，素色的墙面在暗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陈旧，上面只贴着几张老照片。唯一特别的是靠假山的墙面上印刻着的特殊文字，像是西欧神话或者日本鬼怪文化中提到的某种咒语。同样吸引人注意的还有前台上空悬挂着的布偶，有好几个，一模一样的，仔细看是猫的形态。

　　猫!——叶薇突然想到了那个梦，她再看了一眼那些布偶，居然同梦中的猫一样，白毛蓝眼。乍一看，眼睛里竟然闪过一丝幽冷的光。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可是却不小心撞到了那个奇怪的人，心中很慌乱但不得不忍住。

　　每人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叶薇看着自己的那一杯，果真像卡布奇诺教会修士深褐色外衣上覆着白头巾。愈看自己的眼神愈恍惚，杯中的液体仿佛不是静止的，白色的牛奶泡沫翻滚着，似乎有什么东西想挣脱出来。

　　“忘了告诉你们，白离已经不在上学了。”姜源点燃一根雪茄，“他有自己的工作，已经完全独立了，比许多同龄人都要有能力。”

　　“是吗？那白离都在做些什么呢？”小漫对斜对面的少年投去赞许的目光。

　　“术法师。”他自己仅用了三个字回答了问题，干脆得稍显冰冷。

　　“那不是只存在于灵异小说吗？就别卖关子了吧。而且就算真的有这个职业，它也不会出现在现代社会里。”小漫以为他在开玩笑，继续打趣道。

　　“看见了吗？那面墙上就有一句咒语。”

　　女子听后，喝着自己的咖啡，忍不住笑。然而同时少年张阖嘴唇，念着什么。

　　这时，桌子突然开始摇晃，叶薇见杯中的咖啡翻滚得更加厉害。写着奇怪字符的那面墙出现了裂缝，咔嚓几声过后，整面墙居然完全翻转过来了。

　　几乎同一时间，咖啡厅里的人被吓得惊魂失措。而这时门不知被谁关上了，所有的人都躲在了桌下。而在墙翻转过来的那一瞬，有一个白色的影子飘飘忽忽地窜了出来。它的眸子里闪着幽冷的蓝光，浑身的毛发竖起，整个狭小的空间里都弥漫着阴森恐怖的气氛。

　　——那不是那只白猫吗？!可是此时它的形体近乎透明，像幽灵一般。它就那样在屋内的上空悬浮着，最终飘到了叶薇的头顶。

　　那一杯卡布奇诺像煮沸了般不停翻滚着，白色的泡沫越来越多，最终从杯中涌出，绽放成一朵蔷薇花。

　　一连串离奇景象的出现致使叶薇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想到先前的种种，她将紧张憎恶的目光投向了那个奇怪的少年。只是，当她再次看向杯子时，那朵蔷薇花却突然碎裂，粘稠的液体又坠落到杯中。而那个幽灵般的东西也消失不见了，还是那面墙，所有人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安静地喝着咖啡。

　　“阿薇，你发什么呆啊？”小漫拉了一下她的胳膊，“快喝呀，都快凉了。”

　　“白离，你还没回答我呢。”小漫饶有兴趣的问道，“你的工作是什么呢？”

　　“其实也没有姜源说得那么夸张啦，我就是子承父业罢了，做一些珠宝交易。”

　　“他太谦虚了，还是我来替他说吧。”姜源轻轻抖落烟灰，“和我们一样大，但是白离两年前就留学回国，继承了父亲的珠宝公司，短短的两年时间内原本快要倒闭的公司重新恢复了生气。”

　　“你们还不知道我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吧？我父亲是他们公司最大的股东，我们从小就一起玩。”

　　“虽然一起玩，但是人家白离明显要比你优秀。”小漫故意嘲笑姜源。

　　看着所有人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叶薇有些懵——难道刚才那一切都是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可她明明听到那个人说自己是术法师，还念了奇怪的咒语。那些景象都是假的吗？难道自己看那本书把自己看傻了？天天脑子里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那之前的那些巧合呢，又该怎么解释？现实之中怎么会出现和书中一模一样的地方？她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反复去想，可是只能徒添困扰。

　　也不知他们聊了多久，离开咖啡厅时已经下午了。小漫又是撒娇又是卖萌地求自己不要生气，然后就跟姜源一块儿走了。然后就只剩自己和那个人了，原本已经说了再见，可是她又叫住了他。

　　“那个，我们好像顺路，一起走吧。”

　　她不过是想找寻心中无数个问题的答案，可是真正走到那个人身旁时却紧张得冒出了冷汗。

　　“我们之前见过。”

　　一路上她都不知道该怎样引出一个话题，两人就那样尴尬地走着。因为她担心自己一开口，整个氛围会更加尴尬。毕竟她的疑惑很有可能是自己给自己强加的负累，她并不想在陌生人面前出糗。正在她百般纠结之时，他先行说了一句话，反而在无形中替她做出了抉择。

　　“对哦，我想起来了，在书店里。”叶薇跳跃着折了一截柳枝，自顾自地把玩着。

　　“不，还有我家。”

　　那一刻她微微有些吃惊，她不曾想到他说话会那么直白，连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毕竟之前她屡次出现在他家门口在任何一个正常人看来都是很不合乎情理的，按理说应该避开这件事，但他却直接了当地挑明。她的内心是有点奔溃的，毕竟原本是她要让他解释一些事，这下反倒颠倒了。她在犹豫要不要说出书中的内容，可是她猛然想到他在书店说过的话，他也看过《蔷薇物语》。也就是说，他自己早知道了这一点还要故意让自己看那本书。想到此处，对那个人的疑问更多了，只是出于谨慎她必须换一种方式寻找答案。

　　“是的，我们其实已经见过很多次了。”既然如此，她便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好了。

　　“你一定是来看蔷薇花的吧！”不知为何，他说话的语气突然变得轻和，“那些花确实很美。”

　　此刻，夕阳的余晖洒下，他消瘦的身影渐长，叶薇瞥见他说这句话时脸上竟然有一种向往的神情，仿佛那些花在他眼中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可偏偏是那种淡淡的笑令她感到不安，一个身上有太多疑点的人，他越是友好淡然便越让人恐慌。

　　已经走到了回家的那条小路，不远处便是那栋别墅，再有所顾虑就没有机会询问他了。事实也证明，要想先发制人，必须敢于主动挑起一个话题。而且她现在很肯定之前发生的事不是自己的幻觉，就算是幻觉，也与那个人有关吧。

　　“小漫说刚刚我一直在发呆，其实不然。”一旦她决定要追问到底，那必将毫无保留。

　　“我听见你念了一句咒语，后来就看到很多诡异的东西。我很确定那不是幻觉，同时我也确信你知道真相。希望你可以解除我的疑惑。”

　　她清楚地看到那个人眼里掠过一丝异样的神色，转瞬便又恢复了笑意。

　　“你一路跟我走到这里，也就是想问这个，对吧？”他转过头来注视着她，一字一句恰恰都是她的真实想法。“对了，还有那本书，你看的怎么样了？是不是想问为什么书中的别墅那么像我家？”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别墅门口。像之前的每个午后一般，她站立在蔷薇花架下，只是这次同她一起站在那儿的还有院子里的那个少年。橘黄色的阳光下粉色的花朵显得愈发耀眼，轻风微微拂过，鼻口间都弥留着淡淡的清香。

　　“对，我猜想这绝对不是巧合，不然你不会故意提醒我看那本书。还有在咖啡厅里，我看见的东西之前有梦到过，而它在你家消失不见了。所有的这些事都与你有关，不是吗？尽管听起来这么惊悚，但也因为这样才让我迫切地想弄清楚真相。”

　　“如果我告诉你，刚刚你没有产生幻觉，你所看到的都是真的，那你又能如何？”他嘴角的笑容在那一瞬冻结，言语间透露出一种寒气，“遇到特别困惑的事每个人都无法按捺住不安的心情，只是急于寻求真相的你在知道真相后又是否愿意去接受？”

　　他的语气越发冷厉：“你将这所有的事都与我联系起来，怎么不想想为什么都只发生在了你的身上？”

　　什么真相是她不能够接受的？那一刻她只觉得更加茫然，可是那人的话确实提醒了自己，尽管他说话的语气凛冽逼人，她还是将所有的疑问点指向了自己。

　　“你看也不早了，有什么话日后再说吧。你先回去理理头绪吧。”他见自己情绪变得失落，语气有所好转，“你也不想一个人走夜路回去吧！”

　　她只点了个头便匆忙离开了，到了前方的拐角后她的脚步便更加急促。一路上喘着粗气，脑海里全是各种诡异的场景，像无数错杂的乱麻交织缠绕，混乱不堪。她跑得越快，那些可怖的画面变幻得越快，直到夜色黑透，眼前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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