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丝刀

　　程安一到店里，立刻丢下他九哥，叠声叫着“诚哥诚哥，我想死你了”就去骗吃骗喝了。
　　闫九哼着小调，拎了一坛酒出来，看到程余在翻吧台上的酒水单，笑道:“别看那些虚的，都是糊弄外人的，”说着拍开了手中的酒坛“今年最后的‘君子’，请你喝。”
　　程余笑说:“那我来得倒巧，听程安念叨了很久。”
　　闫九佯怒，碎碎念叨:“他还有脸念叨，哪次来我这儿不偷酒喝，喝完美人醉喝梨花涡，得亏我君子藏的好。”

　　Dawn能开这么些年不是没有理由的，虽然是正经做鸡尾酒的店，它吸引到的固定客流有相当一部分是冲着它最招牌的酒来的。
　　最有名的是君子，产量最少，卖的最贵，但还有无数人蜂拥而来，以致闫九自己也藏的不多，还被一群狐朋狗友们搜刮了不少。其次是各种果酒，美人醉，梨花涡等等，制作比君子简单，产量也略高，价格便下来了。
　　话虽说的简单，当年能卖出去也是废了闫九不少功夫。
　　闫九没学过市场营销，当年开酒吧也不是什么流行的行当，更何况还开的是清吧，自然吸引不来喜欢热闹追赶潮流的小年轻。
　　当年的情形就是看着无数美酒整整齐齐地码在吧台上，就是卖不出去，一群人围坐着苦笑。

　　“怎么办吧你说，”还是俞襄忍不住开了口“都囤这么久了。”
　　闫九默默掀开了酒盖，一股扑鼻的香味瞬时席卷了整个门面，无论试过多少次都还是这样。
　　闫九拿了把放在旁边的叉子，往酒里浸了下，无色透明的酒液顺着刀刃，滴落在他掌心，合掌摩擦了几下，酒精随着温度的升腾挥发得更快，一缕更加清冽的香味从原本醇厚的气味中破出。
　　“别揉了，再揉也卖不出去。”俞襄翻了个白眼。
　　闫九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嘴角，几天没阖眼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像白无常脸上用胭脂勾画的红线，让这笑容显得莫名诡异。
　　“卖不出去，就砸了吧。今儿个是个好天气，风大。”
　　看着周围明显没跟上的神色，他只能补充一句:“酒香不怕巷子深，今天风大。”
　　“你特么疯了吧，你知道做这玩意花了多少钱吗，砸多少才砸的来人！”'俞襄忍不住吼道。
　　闫九疲惫地抹了把脸，终于无奈抬头，说“那你说到底还有什么办法，传单发过，广告打过，活动搞过，效果你也看到了。”
　　“那肯定是宣传的路子不对，只要再多一点时间，反正我不——”话音未落，手便被何实诚按住了，他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好好好，反正也不是我的酒，我的店，我的钱，关我屁事！”说罢他便转身走了。
　　可能真的是上天眷顾，所有人都记得，那天，那么大的风、那么多的人、那快飘了一整条街的香味，也只是砸了两坛。
　　可以说当年的两坛君子砸出来今天的Dawn。
　　而如今，每年的君子开卖前砸掉的一坛已成了Dawn的传统。

　　君子盛在透明小巧的雪利杯中，在灯光下，透明清洌，没有一丝杂质，还泛着点带有年代感的微黄。
　　“好酒。”程余不由赞道。
　　闫九闻言立刻眉开眼笑，说:“不怕碰不到好酒，就怕碰不到识货的人。”
　　“是酒太好。”
　　“哪的话，嘿嘿。”
　　程余看着他忍不住嘚瑟，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来的样子，心下不由将这和多年前记忆中的剪影重合起来。
　　“你怎么做起这行了？”
　　“说来话长。”闫九脸上的笑意还没收拾好。
　　“大概就八年前吧，你那时候，呃，”他低头回想了一下“我记得好像在留学吧。”
　　程余淡淡地回了句，听不出什么情绪：“刚走而已。”
　　闫九转头笑问:“那你肯定留在建筑行业吧，当年u大建筑系的系草，不，整个u大的学霸大校草画图建模的照片都被传疯了，你要是转业，很多女孩子会哭的。”
　　“瞎说什么呢。”
　　“嘿，我告诉你这还真没有，”说起这个，闫九来了劲，看来是憋屈许久，“你想当年u大多少好看姑娘呀，就我们宿舍，四个人，前两年全都单着，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等程余有所表示，闫九就痛心疾首地拍着桌子说:“因为师兄你没毕业呀。”
　　“想想吧，我们兄弟几个，好不容易凑钱置办了一身，去跟人家姑娘表白，玫瑰玫瑰捧过，蜡烛蜡烛摆过，气球气球放过，结果呢，”他心痛地要命，“人家姑娘可好，羞怯怯、脆生生地来一句‘程余师兄还没女朋友呢，我想再看看还有没有机会，对不起。’”
　　“噗，兄弟几个当场一口血没喷出来，那两年我们一栋男生宿舍楼的每天烧香拜佛的就是:师兄你赶紧找女朋友吧，越快越好，越早越好。”
　　最后他跟说书似的，一拍醒木，总结道:“全体男生公敌啊师兄。”
　　莫名被扣上那么一大个罪名的程余相当无奈：“那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还未待闫九张口，就听门口传来一句“当然没有！我们九哥万年老光棍啊，整条街都知道。”
　　来人高高瘦瘦的，被晒得很黑，正咧开着嘴大笑，衬得牙齿白得反光，他背着把大吉他，一只脚刚跨过门槛。
　　“你个豆芽菜懂个屁，老子这叫单身贵族。”事关面子问题，闫九头都没回，就立马反唇相讥。
　　随即又转头问道:“不是说呆在同学家么，怎么又滚回来了？被人家轰出去了？”
　　任亦书来不及作答，三步并两步，以二人没反应过来的速度捞走了酒坛，抢上楼去。
　　“嘿嘿君子，门外就闻着味了。”
　　闫九被硬生生气笑了，“小兔崽子，滚回来！”
　　“我不！”
　　闫九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你弟弟？”
　　“嗯？程安没跟你说过吗。从小养到大的小崽子。”闫九冷笑。
　　“估计是诚哥跟他说安子要过来，坐不住了，”说完嗤笑了一声，“出息！”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就听到楼上传来踹门声。
　　“呔！狗贼，又来我家蹭吃蹭喝！诚哥你别端上来了，让他付钱，立刻付钱！”
　　“哟，大少爷回来了呀，快来快来，小哥哥还给你剩了点麻辣鸡爪什么的。”
　　麻辣鸡爪在任亦书的最讨厌的食谱上多年稳居top1，而“小哥哥”，呃，在程安的哄骗下，任亦书傻不愣登地叫了一个礼拜，然后，对，深以为耻，一提就炸，炸完还骂。
　　小胖子不张嘴还好，一张嘴就触了他两个雷区，还一脸惊喜的样子，他怎能不怒。
　　当下回击:“死胖子，有种今晚别住这儿。”
　　“哇！又不跟你睡，我跟九哥睡，打地铺都成。”
　　任亦书被他那谄媚样恶心到了，手上还捧着君子，不欲与他多纠缠，当下便跑回了自己房间，把门甩得震天。

　　最后君子还是被任亦书乖乖摆在了餐桌上，自然是程安最远的地方。
　　晚上用餐氛围也相当和谐，如果忽略程安往任亦书饭碗里强行塞进两个麻辣鸡爪，而任亦书奋起反抗这件事的话。
　　毕竟此二人从不知“丢人现眼”这四个字是怎么写的。

　　屋子里没开暖气，冬日的冷风从窗外席卷而来，程安回身想关个窗，却正好瞥见楼下的人影。
　　程余见他一脸菜色，问道:“怎么了？”
　　“靠靠靠，又一个讨厌鬼来了，”他碎碎念叨“今天人来得也太齐了吧。”
　　程余闻言也往下看了一眼那人，黑色兜帽，黑色大衣，外面还裹着巨大的围巾，看不见人脸。
　　“哥，你以后一定要小心这货。”
　　程余被他紧张兮兮的表情逗乐了。
　　“这货男女通吃昂，吃完抹干净嘴还不给钱！”
　　任亦书顺风耳似的听到了这句话，立刻抓住机会，嘲讽道:“不就给人家写了个程序没给钱么，怎么着，还给人甩过，来来来，跟弟弟说说，他怎么看上你的。”
　　“我呸！你个傻逼玩意儿，对底层人民进行任何劳动剥削都是耍流氓！”

　　俩人斗嘴的功夫，那人已经上了楼。
　　“敛敛你这是去了趟北极呦。”闫九刚好端了盘水果过来。
　　那人慢条斯理地摘下了围巾，高挺的鼻梁配着狭长的眼睛，眼尾似乎天生带着桃花似的，微微地翘着，不太正经，有那么点世家公子的味道，但随即被那种“老子有钱有颜但老子就是想要装个逼”的打扮轰炸得连渣渣都不剩。
　　“可不是么九九，我还给你用国际物流捎了只北极熊呢。现在估计还在俄罗斯呢。”
　　闫九立马感动得擦起了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如果扯皮能有个什么奖，按这两人往日不用过脑就能见招拆招的精彩表现来讲，他们能成为连续多少年的大满贯得主哦。
　　“看见没看见没，就这德行。”程安愤愤道。
　　别人也就罢了，第一次听闻了这两人恶心不死人的称呼，程余微微皱起了眉。
　　“他跟谁都这么熟吗？”
　　“这货能不熟吗？对面的Dusk是他的。人家认识的时间可比我长多了，”小胖子边嚼着嘴里的东西边酸了起来，“听说当年开出来的时候，九哥帮了他不少，不然不也就一个傻缺富二代不是。”
　　程余挑了挑眉，没做声。
　　那边招呼倒是打过来了:“哟，小胖子你也来蹭吃蹭喝了啊，九哥就为这事今天活都不干了。”
　　程安闻言立马乐得不行，“那是，咱九哥多重情重义不是。来来来，闻哥，喝酒喝酒！”
　　翻脸比翻书还快，这死胖子果然心眼多。围观了全程的任亦书心里早已翻了无数个白眼。

　　饭罢，程安叫嚷着有段时间没来了，要拉着他哥去街上转悠一圈，闫九被闻敛一把勾住肩膀去了对面，任亦书回房练琴，只好何实诚去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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