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道死神是宅男

　　夏季的天总要亮得早些。

　　还不到五点，天边就透出微微的光。

　　小鸟总是最先感应到这一份欢悦的，它们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唱着奏鸣曲。

　　更早一点投入工作的是城市里的环卫工人。

　　他们在聂怜年经过的时候，投去了好奇的目光。不过是转瞬而已，他们又埋头进入了工作。

　　这边有个风景不错的公园，又临着漫展，经常有身着奇装异服的coser结伴出行。

　　聂怜年也被当成了这样的coser，他穿着黑色的长袍，戴着兜帽，手里握着一把死神镰刀，在需要的时候，他还有一张白色骷髅的面具。

　　他正要在天亮前，赶往阴间的暗道出入口。

　　.

　　每个城市都有这样的出入口，死神们通常称之为：漩涡。

　　根据每个死神的爱好，出入口的位置也有极大的差别。有的放在山上，有的放在下水道，有的放在教堂里。

　　聂怜年的“漩涡”放在水中，那是一个真正的漩涡。在那条江里，曾经死过数万人，至今每年夏天也总要夺去一些人命。于是聂怜年索性把那里设置为出入口，从阴间流出的阴气会吸引亡魂聚集在那个地方。

　　新的亡魂通常是恐惧的，他们害怕阴间，害怕下地狱，害怕刀山油锅。

　　但其实阴间跟人间并没有什么不同，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只是阴间特别不喜欢打扫卫生。但近二十年来，阴间也干净明亮、鸟语花香起来了，据说是为了人文关怀。

　　恐怖的黑白无常不许扮了，惊悚的牛头马面也不许戴了。连拘魂的铁链都不让用，还有些什么枷锁镣铐之类的，都被悉数收缴起来。

　　现在的大方向是文明拘魂。

　　在这里来来往往的死神们，与其说是掌管生死的鬼差，不如说是忙碌的环卫工人更为贴切，将片区内的亡魂扫扫干净，收拢起来送到阴间这个亡魂处理站。没有升职加薪的空间，也谈不上什么尊严，晚出早归，得到的也仅是微薄的薪水，最多在工作的时候顺手收收废品而已。

　　长久而乏味的工作，让大多死神都丧失了兴趣和爱好，如同一具冰冷的机器，收魂、交差、收魂、交差，就此度过一年又一年漫长的时光。

　　聂怜年是少数仍保留着浓厚兴趣爱好，并生活充实的死神。

　　他对今天的收获十分满意。

　　.

　　江家一家和余磊的亡魂都被他封入小布偶里，穿在钥匙扣上，交给上司崔冲。

　　虽然普及了电脑和智能手机，但崔冲仍习惯于用朱笔勾名，他一条条地勾销着亡魂的名字。在勾到江小瑛和余磊时，他停住了朱笔。

　　“有点意思，这一对。”他弹了弹手中的簿册，“七世怨侣，真的是情深意重，天长地久，不知道有多少人栽在他俩手上，赔到血本无归。看来，这几天可以继续了。”他看了一眼手机app，“盘口是一赔三十，赌这一对会不会在三生石旁发誓，下一世还要在一起，你要参与吗？”

　　“不。”聂怜年对此毫无兴致。

　　他拉起兜帽，从容地离开了阴府。

　　.

　　清晨五点，聂怜年准时回到了学校，进入男生宿舍。

　　他的宿舍在6栋的404室，跟智能科学系的学长一间房。

　　整个6栋，恐怕只有他们俩是老生，其余全是精力旺盛的新生。

　　聂怜年上楼的时候，407、408两间寝室的学生正准备下楼。

　　无论开学时他们打扮得有多么时髦前卫，此时都穿着一样劣质的迷彩服，鞋子里垫着夜用卫生棉。

　　见到聂怜年这副打扮，为首的人截住了话头。

　　在众目睽睽之下，聂怜年面无表情地提着死神镰刀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离人群仅有五六级台阶之隔的时候，他们自动自发地给聂怜年让出了条道。没有人愿意惹这位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这些新生也不例外。

　　.

　　“酷！”不知是谁说。

　　聂怜年不加理会，与他擦身而过，径直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你好。”一名新生语气谦和地跟他打着招呼。

　　聂怜年瞥了他一眼，停下了脚步：“你好。”

　　好似得到了鼓励，那名新生微笑起来：“我是钟离珺。聂学长，以后请你多关照。”

　　“不用客气。”聂怜年平淡地说，“军训的时候不用表现得太好，仪仗队的王礼怀教官喜欢趁机对长相漂亮的新生揩油。”

　　见那名新生愣了一下，显然是吃惊不小，聂怜年笑了笑，迈过他，走入阴冷的走廊，推开了404室的大门。

　　.

　　404室里空无一人。上铺的四个床位，一个被各种机器占据，一个被各种书籍吞没，剩下的两个也是风格各异。

　　聂怜年脱掉身上的黑袍收入衣柜，将死神镰刀挂在墙上，顺手从书柜上抽了课本和昨天没看完的那本《死亡笔记》塞进纸袋里。

　　死神自然是不用长时间睡觉的。虽然奔波劳累了一夜，但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

　　聂怜年来到食堂后面，这里是流浪猫聚集的地方。

　　一只花色斑驳的母猫试探着“喵喵”叫了两声，从草丛里探出头来。见他没有恶意，母猫跳到他脚边，高高扬起尾巴，在他脚边不断徘徊。

　　它也曾是有主人的，那主人把它偷偷藏在寝室里养了一个学期，因为毕业把它放生了——就如同这学校里大多数流浪猫的命运一样。

　　但流浪也不算是件坏事，就在此时此刻，学校里某个隐秘之处藏匿了它的三只小猫，只要不被人发现，这三只小猫很快就会长大，自行谋生。

　　母猫在聂怜年脚边蹭了又蹭，见他始终没有拿出食物，便一溜烟地绝尘而去。

　　校园里会投喂流浪猫的人有很多，什么情况下撒娇讨好，什么情况下放弃，几乎成为一种生存策略。

　　聂怜年等它跑远，才说：“出来吧。”

　　一条乌黑油亮的蛇从它所占据的鼠洞里缓缓探了出来。

　　这是聂怜年的宠物，在它还是条小蛇的时候，就待在聂怜年的身边，跟随了他八百年，曾经在衣柜里躲了一个学年，直到那位恐怖的学长入住404室。

　　那是一个惬意的下午，它正心情愉悦地攀上聂怜年的书桌，在他的水杯里偷偷喝水。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重要的并不是在哪里喝水，而是这种游走在危险边缘的刺激感。

　　作死，本来就是生物的本能。

　　再没有什么能比你的主人对你大发雷霆，但最终又不得不容忍你所犯的一切罪行，更令一只宠物感到兴奋满足的了。

　　所以黑蛇埋头在水杯里喝得起劲，对外人的到来毫无察觉。

　　当聂怜年出现，得以解救它的时候，它已受到了极度的心理创伤，对那间寝室、对那位学长敬而远之，从此再也不肯靠近，宁愿龟缩在食堂后面的鼠洞里过活。

　　关于那天的迫害，黑蛇不肯做任何回忆，但聂怜年还是从那位学长口中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

　　这也是聂怜年轻易不愿与那位学长起任何冲突的重要原因。

　　死神也并不是毫无弱点，至少他不愿意被抓去做“薛定谔的死神”。

　　.

　　黑蛇游走到聂怜年脚边，聂怜年探出手来，将手指上萦绕的缕缕负能量递到它眼前。

　　黑蛇从嘴里吐出信子，嗅了嗅那团污物，兴趣缺缺地避到一边，懒洋洋地搭在聂怜年的手腕上，等待履行被主人爱抚的义务。

　　聂怜年大感意外，他记得上次投喂还是半个月前，照他的理解，黑蛇现在应该很饿了才对。

　　远远有脚步传来，聂怜年手腕一动，黑蛇立即从他身上退下，快速窜回到鼠洞里。

　　.

　　聂怜年站直身体，回头看向来人。

　　来的正是他不久前才打过招呼的人，钟离珺。

　　.

　　见到他，钟离珺笑了笑，打了个招呼：“聂学长，你也来撸猫吗？”

　　食堂后面的这块地方是条死路，平常除了食堂工作人员，就只有喂猫的师生常来了。

　　聂怜年点点头，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的罐头，说：“你也喜欢猫？”

　　钟离珺说：“毛绒绒的都喜欢。不过我从小就没什么动物缘，大多远远看见我就吓跑了。”

　　聂怜年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超能力，也许你的超能力就是让动物不敢接近你。”

　　钟离珺哑然失笑：“这算什么超能力？”

　　聂怜年耐心地说：“有很多人都认为自己的超能力没什么价值，但其实只是他们没有找到使用的方向而已。我曾经见过一个人的超能力是‘出租的房屋，承租人一定会在房屋内自杀身亡’，他一度非常痛苦和绝望。幸好，他最终还是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钟离珺好奇地问：“什么方向？”

　　聂怜年说：“他创办了一个自杀公寓，专门收容那些杳无生存希望的厌世者，为他们料理后事。因为自杀成功率是百分之百，所以经常有人慕名而来，希望顺利结束自己的生命。”

　　钟离珺：“……”

　　不咸不淡地聊过几句，聂怜年便离开了。

　　钟离珺揭开手中的猫罐头，将它放在地上。

　　现在还早，没有什么猫。要到午餐过后，才是流浪猫聚集的第一个高峰期。

　　但钟离珺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他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草丛里突然轻微响动了一下，一条黑蛇从洞口探出头来，警惕地吐着信子嗅探。

　　钟离珺用脚将猫罐头向它推近了些，它便流畅地游了出来，在他脚边绕了几圈，才心满意足地张开大口衔住一口肉费力地吞入口中。

　　“真乖。”钟离珺赞叹道。

　　如果“鞋带”是只猫，此时恐怕要就地打个滚翻出白肚皮，以此来表达自己对于钟离珺的喜爱和信任，但它只是条蛇，可以表达的情绪非常有限，还生怕表达过度引起钟离珺的恐慌，从此再也不来。所幸钟离珺的要求也不高，展示一条蛇的攻击性会让他欣赏，展示一条有攻击性的蛇对他依赖亲近会让他满足。

　　.

　　钟离珺可以逗留的时间不多，匆匆忙忙地走了。

　　黑蛇吞食之余还不忘仰头吐吐信子送他，接着又忙着埋头吞食剩下的罐头。

　　直到一个阴冷的声音在它上方响起：“好吃吗？”

　　黑蛇蛇身一颤，抖抖索索地在地上游动，正准备窜回鼠洞时，那个声音又问了一句：“想逃？”

　　黑蛇吓得彻底不敢动，吐着信子小心翼翼地嗅着空气里的危险气流，感知主人压制的怒意。

　　聂怜年冷笑：“呵呵，长久的安宁让你失去危机感了吗？没关系，你有选择自己喜好的权利，我恩赐你这种权利。”他的语气危险，“考虑清楚你效忠的人究竟是谁，三心两意，我能救活你，也能让你死。”

　　黑蛇战战兢兢地吐了吐信子，强迫自己温顺地攀上聂怜年的手腕，在那里蹭了蹭，以显示自己的忠诚。

　　聂怜年摸了摸它的头，放缓了语气：“去吧。”

　　获此大赦，黑蛇赶紧溜回了鼠洞里，不敢轻易露面。

　　.

　　聂怜年缓步穿过食堂边的林荫道，整齐划一的口号嘹亮地在操场里此起彼伏地喊着。

　　聂怜年绕过大操场，往里瞧了一眼，那里面全是一整块一整块的迷彩色，根本看不清楚谁是谁。

　　活了八百年的黑蛇当然不会靠吃猫罐头过活，聂怜年用死去之人的怨气、恐惧、愤怒、仇恨等等一切负能量喂养它。但死去之人灵魂上的负能量收得再及时，也总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腐气，不如活人身上的鲜活。

　　钟离珺身上有浓重的怨气，污黑如一汪墨水，也许所有以怨气为食的非自然生物都无法经受住考验，沉溺其中。

　　幸好钟离珺只剩一年的寿命，明年的今日，他就会因车祸逝世。

　　当然，聂怜年不可能让他这么轻松地死掉，他唇边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钟离珺，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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